『all空』囚徒(41)

Note: 

  CP:all空,主钟离/魈/温迪/枫原万叶x空 

  tag:现设,黑道pa,架空。养成、伪父子、伪骨科、囚禁、强迫行为、角色切黑、部分角色死亡,ooc警告。更具体的预警请移步合集首篇查看。 

  ※文中情节均为虚构,请勿上升原作与现实!!遵纪守法好公民,从我做起。 

  ※长篇已完结HE,一周一更,感谢喜欢。 

  本章1w5+,请注意阅读时间。

  

  ——

  “你是说,你拿到了名单?”

  

  枫原万叶背着空,顺着旅者的指路,迅速向前奔去。

  

  离开的人还没有发出枪声信号,他就安安静静听空讲述完与达达利亚和散兵发生的纠葛,这才因捕捉到关键词而疑惑出声。


  其实枫原万叶也并不十分惊讶。早在他知道魈提前来到中转站是另有安排、而地下商店出现芙罗拉布置的乔瑟夫的假人偶时,他就有所揣测了。


  魈恐怕是代表璃月,提前布置钓起线人的诱饵……如今看来,应当就是那份名单了。只不过散兵先到一步,成了先上钩的那条鱼。


  空也不废话,艰难地从口袋中掏出那本电话簿,递到枫原万叶脸侧:

  

  “万叶,你是真正的线人,应该能看懂叛党的暗号。”

  

  “……的确,我从管家那里了解过一些不同寻常的奇异文字。”否则,他也不会那么快就与父亲的旧友乔瑟夫取得联络。

  

  枫原万叶原本以为,这是父亲留给他的保命手段,空理所应当也该明白暗号的解读方式。但听他言语,似乎并非如此?

  

  这并不合理。作为叛党之首,他怎么会不给自己的儿子留任何底牌?枫原万叶对空年幼的遭遇倒也有所耳闻,难道是因为家庭变故来得太过于突然,才使得空没来得及了解这些密辛?

  

  年轻的诗人沉吟须臾,在原地站定。枫原万叶总觉得这件事透露着诡异,但在空面前,他也无需先挑明,引起对方不必要的忧心。

  

  他干脆蹲下身,让空靠着自己站稳,这才肯松手,转身若无其事接过名单。

  

  翻动的纸页在眸底飞速掠过,诗人皱起眉,心中了然,扭头望向空,

  

  “这其中一部分名字,我能发现异样,但大多数人的信息,根据我的经验去解读,却解释不通。”

  

  “因为这还是我父亲的电话簿。”空单手扶着他肩膀站稳,在对方疑惑的注视中,苦笑着摇头解释,

  

  “这里面的一些人,只是用来混淆视听的无辜路人。”

  

  “难怪。空,我想,当年的叛党,恐怕也全在这里了。”枫原万叶手指点了点纸面,忽觉手中薄薄的册子有千斤之重,他轻轻叹气:

  

  “隐藏起来的人数比我想得更多。”

  

  “唇亡齿寒,拥有同样的敌人,抱团取暖才是正道。”空肯定了他的说辞,而枫原万叶端详许久,目光微凝:

  

  “稍等。”

  

  “怎么了?”

  

  只见枫原万叶在空惊异的注视中,垂下眼眸。他手指飞快地挑动着纸页,过了一会,枫原万叶才将挑选中的纸页全部撕下,把电话簿重新合上,递还给空。

  

  空刚把本子收好,就见枫原万叶把其中一张纸正对展示向他,诗人伸出手,指向页面右下角,提醒道:

  

  “空,看这里。这些纸上,都记录着叛党的信息。”

  

  “发现了吗?它们的角落,都有点状的墨水污渍。”

  

  “是组合文字?!”空立即反应过来。他曾偶然间在魈处理事情的时候听到过类似的加密方式,将完整的信息文案先简化成简洁的符号,再拆分、糅合、投放到碎片化的信息载体上。

  

  “是组合文字。”枫原万叶动作利落又小心翼翼地,一张一张把页角重合,才向空看过去,

  

  “借个光。”

  

  空手忙脚乱拍亮手电,枫原万叶则将叠在一起的纸页递过去。

  

  光束打开的瞬间,空看到了一连串异样的符号和标点。枫原万叶皱起眉,缓缓甄别着上面的文字:

  

  “马斯克……礁。”

  

  “听起来像个地名。我的记忆里没有相关资料。”枫原万叶缓缓分析着,反问向空,

  

  “你有没有什么思路?”

  

  空眉头紧锁。

  

  除了叛党以外还被隐藏的信息,想来应该就是所谓的、进入深渊的方法。

  

  “我有一个猜想,”他沉声道,深深吸气:

  

  “万叶,深渊的本部,或许就在那里。”

  

  “……”

  

  枫原万叶一时沉默。

  

  他用指甲,悄无声息在纸页上的对应的叛党姓名后留下刻痕,这才轻声道:

  

  “这是一个邀请。”他一语道破事件的本质,话音夹杂着浓重的担忧:

  

  “找到一个核心的深渊中人,告诉他这个词汇,你才有进一步被接纳的可能。”

  

  “我恰好认识那么一个。”空笑了笑,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,在枫原万叶眉头越皱越紧前开口:

  

  “放心吧。那个人并非穷凶极恶之徒,我有把握。”

  

  “我脱离璃月,估计那家伙也在想办法打听我的踪迹,瞌睡送枕头,刚刚好。”

  

  “我相信你。”枫原万叶叹了口气,

  

  “但是,名单还是先交给我保管吧。”他深知自己拦不住空,也明白这份名单就是空交给深渊的投名状。

  

  他能做的,就是替空保存好这份名录,替他承担可能因此遇到的风险。

  

  不等空拒绝,枫原万叶就先斩后奏把东西收了起来,弯了弯眼睛,看人干瞪眼:

  

  “等出去以后,找个合适的时机,我再还给你。”

  

  这是生怕自己把他丢下了!空瞅着他,也明白他是好意,不由暗叹。

  

  换作平时,他是不可能把危险推给别人,自己当缩头乌龟的。然而这一次,空已经有了万全的打算,能保证枫原万叶的安全:

  

  “好吧,东西可以给你。但万叶,你得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
  

  “在我救出魈之后,你和达达利亚一起,先带他和甘雨逃出去。”

  

  “你要一个人留下应付女士?!”

  

  枫原万叶当即就要反对,却被空按了回去:

  

  “甘雨受了重伤,魈的情况估计也很不乐观,不能再拖延下去了。你在南十字船队有熟识的人,能够把他们送回璃月,而达达利亚会保证你之后的安全。”

  

  “……”

  

  他的计划一步一步异常严密,显然是早就谋算好的。枫原万叶沉默着,终于忍不住发问:

  

  “你把我们都摘出去,你自己呢?”

  

  “我不会有事。”空言简意赅,抛下他的筹码:

  

  “我手里捏着很多人的命,包括你的命。”

  

  “就算是为了这点,我也绝不能死。我从很久以前,就有这样的觉悟了。”

  

  “不用担心我。就算你和达达利亚都离开,散兵也会作为女士邀请而来的‘见证者’,把这场戏剧进行到最后。他会给我一个活下去的机会。”

  

  “万叶,我们都会活下去的。”

  

  活着,与重要的人一同结束这场荒唐的演出,就不虚此行。

  

  挽留的言语对于一个执着前进的灵魂而言太过无力,没有人有资格将他留下。枫原万叶知道,这是最好的安排,他的身份过于扎眼,一旦再次沦落入深渊之手,只会给空带来阻碍。

  

  旅者将他最重要的人们都托付给了他,依旧是贯彻到底的信任。他最终只能妥协于空的安排,却依旧不忘记警示:

  

  “空,现在一切疑点,都指向你。”

  

  “达达利亚,散兵,女士,深渊。甚至反抗军,也需要深渊,也就是未来的你的力量,更不用提,造成我如今境地的、那位我们谁都不知道的幕后者……全都是冲着你来的。”

  

  枫原万叶思路极其清晰,将现有的格局分析一遍,又叮嘱道:

  

  “我会一直等你回来。你要当心。”

  

  “如果整场局是一座层层攀升的高塔,”空点了点头,又顺着他的话往下说,尽可能让语气显得轻松些:

  

  “出局的人们躺在塔底,高傲的执行官走上楼梯。你连同主谋被锁在望台,塔顶孤高的神俯瞰众生嗤笑稽首。”

  

  在芙罗拉提醒自己时,他就应当想到,这场计划真正的阵眼,理应是自己。

  

  每一个参与者,都直接或间接能与他扯上干系。他是一切的开始,也合该是一切的结束。他正是白塔上被托举起的、那颗照亮常夜而永恒燃烧的恒星①。

  

  有一个隐藏得如此之深的存在,想来女士也不过是他的一步精心谋划的棋。事到如今,空也很想知道,这位操纵全局、身处塔顶未曾露面的真正的“神”,究竟是谁?

  

  他又如何看待自己这枚观赏品?

  

  旅者慢慢合上眼睛,远处清晰而短促的、充斥着爆发意味的枪声响起:

  

  “砰!”

  

  它为他们点明前进的方向,而空无端想起芙罗拉最后的道别:

  

  该上路了。

  

  

  ——

  “嗯?回来了?”


  “伙伴,你怎么把手帕拆了?怎么伤口又裂开了?”

  

  达达利亚正百无聊赖在隧道的角落里等待着,见空被万叶背在身后,匆匆赶来,左手光秃秃搭在诗人肩上,不由挑起眉,问了一句。


  “一时半会也好不了,还影响行动。等我出去再绑。丢不了你的东西。”空无奈应声,环视一周,却没见着散兵人影,只能看回达达利亚。

  

  后者努了努嘴,心领神会:

  

  “我们顺着隧道北侧出口,女士下属所留的痕迹一路跟来,把她堵了个正着。散兵带人暂且围住了四周,让她没法脱身,只是女士藏着掖着不肯露面,散兵你也知道,能把别人当枪使,他绝对不会自己上。”

  

  “于是现在两边都僵持着,谁也不想就这么真刀实枪直接打起来。”


  “她在等我露面。最后一声钟响对应的出局者是我,而目前留在戏剧中的人只剩下魈、我,还有她三个人。”

  

  空下了定论,又问了一句:

  

  “新的出口安排呢?”

  

  “你什么时候见过散兵吃亏?伙伴,你不如多关心关心我。”达达利亚异常直白,而枫原万叶做出中肯评价:

  

  “我看你精神不错。应该不需要额外的关心。”

  

  “喂。”

  

  达达利亚竟都有些习惯,这人每次都会“碰巧”而“恰好”打断自己和空的对话了,只是不快地啧了一声,扭头再看空,眼神居然带上丝不明不白的幽怨:

  

  “空,你就不能把对他的耐心分我一半?”

  

  “人和你一样,把我打得近乎半身不遂了吗?差不多得了。”空没好气道,合着他听完达达利亚和散兵吵架,又得听这两人打嘴仗?见达达利亚蔫巴下去,他揉了揉额角,

  

  “你们也相处不了多久了,就不能和谐点吗?”

  

  枫原万叶则三言两语结束纷争:

  

  “正事要紧。如果你对我有什么意见,可以在一切结束后,来一场公平公正的对决,我不会有任何异议。”

  

  “哦?这倒是爽快,除了身手,你终于又有点能让我欣赏的品质了。”这倒是对了达达利亚的胃口,他抱着手臂,扬声道:

  

  “行了,我也不是不分是非的人,走吧,让我们去会会那个女人。”

  

  他干干脆脆扭头,率先走在前方开路,枫原万叶背着空,迅速跟在后头。

  

  水声越来越清晰,空紧紧皱眉,小声提醒二人尽可能加快速度。

  

  时间越来越紧迫,岩台与中转站的高度差,只能减缓水势漫延的速度,可如果女士继续操纵属下破坏山体,扩大裂口,那一切就很难说了。

  

  好在,他们正在走的是上坡路,恐怕是要前往某个小高地。这条隧道本就竣工不久,又被炸得面目全非,坑坑洼洼的岩台简直到处都是。

  

  大块的碎石挤满了通行的道路,他们不得不弯弯绕绕行进。直到走过一个拐角,达达利亚才蓦然出声:

  

  “到了。”

  

  空刚一抬头,就感觉有刺目的光,狠狠扎进了自己的角膜。

  

  枫原万叶慢慢将他放下,空则眯起眼睛,一瘸一拐前进几步,向光束投来的方向看去。

  

  他们正身处一个高台的边缘,下方宽敞的路面被石块堆满,几乎没到与他们平行的高度。

  

  而在高台的正对面,伫立着另一方岩壁,隐隐与他们对峙着。一盏小小的灯被嵌进岩洞顶部,雪亮的光四溢逃窜,却把对面高台边缘的情形照得一清二楚。

  

  沉寂无声中一切情景印进他的眼底,空整个心都被人攫住一般,呼吸都停滞了。

  

  “……魈?”

  

  ——魈跪坐在高台边缘,双手被反绑在身后,低垂着头,毫无反应,显然人事不省。

  

  而空终于看清,在魈头顶上方,在壁灯之前,那庞然大物一般的黑影究竟是什么。

  

  木质的框架同样被钉在岩壁顶端,密密麻麻的利器被插在其中,刀锋通通向下,直直指向下方受刑的苦难者,冰冷的锋芒刺破空的眼角,割开了旅者的心脏。


  ……是刀具架。


  女士……她怎么敢?!

  

  她怎么敢!!

  

  愕然和愤怒掐死了他的声音,他哆嗦着唇,说不出话,整个人都被黏在原地,没有丝毫重逢的喜悦。危机感如万蚁噬咬般啃上他的脊背,手脚冰凉而动弹不得的空,冷不丁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:

  

  “招安结束了,菜鸟?”

  

  仿若振聋发聩,他的思想被强行抽离回来,空僵硬转头,见散兵自黑暗中现身,手中捏着的烟蒂径直丢落地面。

  

  他身后站着乌压压的手下,甘雨被护在最后,靠着石壁沉睡着。年轻的执行官皮笑肉不笑,眼眸中沉淀着复杂情绪,伸出手,咧了咧嘴,直接捏在空的后脖颈处:

  

  “这会不是挺消停么。不露出尖牙利爪伤人了?”

  

  他手上力道一变,肌肉本能震颤,空这才如同被解放一般,整个人放松下来。

  

  凝固的思维重新运转,空动了动唇,终究没说出那句感谢,散兵倒也不稀罕,云淡风轻瞥了空一眼,眯起眼睛,视线重新投向对面高台的人质,言语中是对同僚毫不留情的嘲讽:

  

  “戴着木头镣铐的罪人,就算套着光鲜亮丽的戏服,握着伤人夺命的权柄,捏着皮鞭趾高气昂站在舞台上滥竽充数,又有什么意义?”

  

  “就算摆足了谱,给足了脸面,也上不得台面。”散兵轻描淡写道,

  

  “人已经到齐了,你是打算让人亲自请你出来吗?”

  

  他话语夹枪带棒,而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,死死盯着对岸,高高的碎石堆攀附在岩壁上,簇拥着整个平台。

  

  高跟鞋笨拙叩击地面的声响,在隐隐约约的浪涛声中,格外清晰、格外引人注意。

  

  一个纤细瘦削的影子没出在众人眼里,却仍旧居高临下、仍旧俯视一切。她的每一步都摇曳生姿,她抬起高傲的头颅,对散兵的讽刺不置一词。

  

  空曾无数次、在无数张照片上,见过这张令他痛恨一生的美丽面孔。

  

  比起昔日的嚣张跋扈,如今的女士沉静温吞得反常。她死气沉沉而苍白的面容沉淀着深沉的疲倦,空洞的眼睛僵硬地转动,她是一具形容枯槁的行尸走肉。

  

  然而,在看到空的一瞬间,她眼眸微睁,随即,鲜红的唇缓缓地、缓缓地,扩散开一个了明媚而动人的弧度。

  

  在那一刻,她仿若重新有了生命,有了自我。她像是破冰的烈火,她蒙昧的双眼里,烙下了金发的勇者无比清晰的身形。

  

  空听到那个阔别已久的声音,带着沙哑,幽远仿佛来自地狱:

  

  “摩拉克斯的小宠物。”

  

  “你还真是……真是,让我好等。”

  

  那些潜藏的怒火自此迸发,视线相对的刹那,空看清了她令人心惊的恨意。

  

  是新仇旧恨的叠加,是你死我活的较量。谁也无法原谅谁,谁也要为谁的失去讨回一个公道。

  

  被支配按捺着的话冲破喉关,空死死握拳,目眦欲裂,同样恨声怒斥:

  

  “把你带走的人,还给我。”

  

  “……女士!”

  

  她曾经带走过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个人。

  

  而就像挽回枫原万叶一样,空不能,也绝不会,再给她第二次机会,做出这样的事,他绝不重蹈覆辙。

  

  旅者的愤怒击穿空气,久久回荡,所有人都噤声,或是担忧,或是饶有兴致,或是冷眼旁观着这场最终的对峙。

  

  女士的一举一动都像是放慢的的老旧画片。她冷笑着,向身后抬起小臂。精心打制却失去了生机的手僵硬而呆板,昭示着失去血与肉的恨意。

  

  很快,就有穿着黑衣的人低着头,将枪呈送在她的手上,又迅速后退。女士倏地提起倒在地上的魈,提起他的衣领,空当即上前一步:

  

  “住手!”

  

  “别动,”女士把枪口顶在魈的额头,一声呵斥令空停下脚步:

  

  “子弹可不长眼睛!”

  

  空气得发抖,却也只能刹住脚步,紧盯着她,枫原万叶见情势不妙,迅速追上,按住空的肩,低声道:

  

  “空,冷静一点。局势对我们不利,不能硬碰硬。”

  

  “有浓重的血腥味,”枫原万叶的视线落在魈的手脚上,回忆起了戏剧的判词和人偶的惨状,深深吸气,语速飞快:

  

  “魈伤得不轻,手和脚恐怕真的被钉穿了。但你想想,如果女士想杀他,早就动手了。”

  

  “她现在挟持人质,肯定另有深意。去问清楚她想做什么!”

  

  “……我知道了。”枫原万叶的提示来得及时,空狠狠掐了自己一把,才尽可能保持理性,一字一句开口,向女士质问:

  

  “你想要什么?”

  

  他眼底都是那个美丽却令人憎恶的影子,他恨不得把执行官碎尸万段。女士却抿着唇,一言不发瞧了他许久、许久,苍白的面孔倏地扭曲,爆发出诡异尖利的笑声:

  

  “我想要什么?”

  

  她重复着空的话,简直眼泪都要溢出眼眶。嘶哑的嗓音把她的后半句话传达,女士直勾勾瞅着空,翕动着唇:

  

  “我要你死。”

  

  她分明落魄到极点,却仍然秉持着高傲,不肯低头。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,女士不停地絮絮叨叨:

  

  “不,不止。我要看你在死之前,被折磨得痛不欲生,我要你把我经历的一切通通偿还。”


  “这场精心炮制的演出,就是你的哀歌,这处封闭黑暗的洞穴,就是你的坟墓!”


  “我要看着你一步一步陷入绝望,让你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体会到你的渺小、无能为力……”她踉跄上前一步,转动着眼睛,对空的眼底的愤忿发出嘲笑:

  

  “就和现在一样。”

  

  “多熟悉的眼神啊……与那该死的诗人何其相似?弱者从来只能倚仗它向高位者发出抗议,却不明白,你因孱弱而背负原罪!”

  

  “那你呢?”空冷声质问:

  

  “你被更加身居高位者的枪口堵住胸膛时,不也是一样孱弱无力吗?”

  

  “是啊,不假,那么你回答我,这公平吗?”女士大笑着反问,又自问自答:

  

  “当然不。我不容许任何人玷污我的尊严,所以,就算摩拉克斯能轻而易举就让我生不如死,我也要照样拿捏住他青睐的小玩意们,我要他付出代价,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代价!”

  

  “向更弱者举起屠刀,就是你找回尊严的方式?”空一针见血,戳破女士包装精美的谎言:

  

  “你才是最可怜可笑的那一个,没有勇气向神明复仇,就转而欺辱他重要的人?”

  

  “你错了。”女士的笑容逐渐收敛,她冷眼睥睨着空,一字一句:

  

  “神?你觉得我是在害怕神?”

  

  她疯狂起来,双眼迸发诡异的光,语速极快:

  

  “他们算什么神?!明明都是和我们一样的血肉之躯,却妄想比肩神明,你不觉得好笑到恶心吗?!”


  女士步步上前,声声质问,恍若泣血:


  “挥刀向更弱者?难道他们不是如此吗?!肆意挥霍别人的人生,对需要拯救的人却无能为力!却弃之不顾!除却女皇陛下,那些所谓的神都伪善得令人作呕!”


  “你不过是至冬女皇手下的一条恶犬,”空回应她尖锐的控诉:


  “而做出如此疯狂行径的你,只会被她当做弃子!”


  “那又如何?”女士痴笑着,活像是自讽:


  “如今的我,也早已不需要被神眷顾了。”


  “你觉得,这样的我,莫非不敢直接找摩拉克斯的麻烦吗?不,你错了,我当然想看他死无全尸死无葬身之地,但是他让我明白,死算什么?”


  她形容疯狂,歇斯底里中却透露着极致的冷静:


  “我要他活着,光鲜亮丽活着,我要神的附庸一个又一个前仆后继死在无人问津的角落,我要神的宠儿含恨而终崩落绝望,我要所谓的高高在上的神痛不欲生、追悔莫及!”

  

  “告诉我,凭什么,他们与生俱来就被人簇拥,他们到底哪里来的资格,去掌握这个世界的秩序?公平在哪里?正义又在哪里?”

  

  “回答我,我究竟触犯了哪一条神律,不幸的人为什么要仰仗神明?”

  

  “我的作为是否有意义,既然我的虔诚之行换取了负罪之名?②”

  

  为什么神制定规律,人们就要遵守?

  

  她不是不知道自作自受,不是不知道成王败寇,不是不知道弱肉强食。


  可她一生的使命,即是为了焚毁这旧世界的肮脏,她输不起,所以哪怕疯狂,她也要将复仇之火燃烧到底。

  

  公义不曾怜悯于她,她便不是善良和正直的同僚。


  女士注视着空的面孔,忽地又嗤笑一声:

  

  “你在激怒我,想转移我的注意,借机让你的人对我动手,是吗?”

  

  空刚背过手,要给达达利亚打手势,就被女士截了个正着,不由瞳孔微缩。

  

  被发现了!他咬紧牙,只见拥有半张美丽面孔的女人抬了抬下巴,冷静道:

  

  “你以为,我看不出来,散兵和公子怀有异心吗?不,我当然知道,但我需要他们犯傻,把我需要的一切,都呈送到我面前。”

  

  “就像我手里这个没用的东西,除了骨气,他弱小的一无是处,这就是神骄傲的附庸?”

  

  “他身手是不错,但孤身一人淌入浑水,也就只能用苦肉计勉强挣扎一下。你是不是想知道,他在这场游戏中,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?”

  

  她略微俯身,动作粗暴地,从魈的口袋中,艰难拽出一张身份牌,大力扔向台下:

  

  “好好看看!他是你的『骑士』啊,可敬的『勇者』!”

  

  空瞪大眼睛,纸片落下的动作在眼底变得无比缓慢。

  

  刺目的光将图案忙不迭呈送他眼前,一瞬间,旅者看清了纸面上熟悉的、沉默的人影。

  

  缭绕的业障将魈的身形埋没,被涂黑的面容上挂着半块破碎的面具。横幅中央『骑士』的标识刺痛了空的眼睛,弹指间的功夫,纸牌跌落漆黑间隙,他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。

  

  空蓦然回忆起隧道里的无端臆想,同样是魈渐行渐远的身影。

  

  『再见,空。再见。』

  

  耳边重响起当时魈的道别,与如今女士的叫嚣混在一起:

  

  “他说,他要代替你,成为受刑的主角。”

  

  “你啊,还真是了不得,能让一个又一个蠢货为了你,前赴后继去死。”

  

  勇者永远被鲜花簇拥。他的正直和真诚让他永远众星捧月。

  

  可骑士呢?同样付出一切却从未被人群注视的骑士呢?

  

  他为了他的勇者甘愿赴死,说者讽刺,听者亦觉讽刺,不是吗?谁会记得你,谁会纪念你?

  

  神经一时间被震到麻木,空短促地失了声。散兵留意到不对,更是有些听烦了,目光一转,直接打断道:

  

  “说够了?能闭嘴了吗?”

  

  要不是顾及和空的盟约,他真想一枪崩了这个疯婆子。

  

  只是假死的计划还用得着女士,要是这时候就宰了她,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那小子,吃的苦就白受了。

  

  “挟持人质来威胁他人,就是为了口出狂言,你的作风还真是一如既往让人讨厌。”达达利亚也对女士的言辞极其不爽,难得和散兵达成同一战线,接了他的话。

  

  好容易有个能在空面前大显身手的机会,却被女士发现截胡了,他不爽地活动着手指:

  

  “你还真是有自信,怎么,难道你认定,你已经胜券在握了吗?”

  

  讲道理,女士对神的反抗倒是挺合他心意,但这个女人和他从来都不是一路人,还是早点让她闭嘴比较痛快。

  

  “空,她同样在激怒你,不要听进她的诡辩。”

  

  枫原万叶则没有理会女士,只是把担忧的目光锁定在旅者身上,担心他因为女士的言辞而失控。

  

  空抿紧双唇,依旧一言不发。突然,他像是想起了什么,颤抖的手缓慢抬起,覆在了心口的位置。

  

  ……那朵清心隔着衣料,灼烫着他的皮肤,驱散了虚假的臆想,带来的是曾经的魈真实的祝愿。

  

  『它会代替我,守护你的平安。』

  

  所以,不要愤怒,不要怨恨,带着祝福,愈发从容前进。你会记得他,你会纪念他。

  

  为了一份值得追逐的爱意,他自始至终无怨无悔。

  

  而『勇者』因他的祝愿而伟大。

  

  空再次沉淀进入怒火后极致的冷静,心中的废墟崩塌后反而支撑架构他整个神经。旅者与倨傲的叛神之人遥遥相望,两个高台近乎等高,中间隔着极宽的沟壑。

  

  “轰——”

  

  水自这时,终于彻底漫过中转站所在的深坑,朝他们所在的隧道口的方向涌来。

  

  岩壁之间干涸的过道,顷刻被涌上来的水填满,零零碎碎被冲出来的物件,卡在沟壑中的石堆上,其中竟有那几具人偶。

  

  满满堆砌的碎石被冲刷得七零八落,只有足够高的石块,尚且还露着足够落脚的尖。

  

  “胜券在握?”

  

  感受到空身上某种异样转变的气场,女士重复着达达利亚的话,眯了眯眼睛:

  

  “我当然掌握了局势,公子,你觉得这种程度的嘲讽,我会在意吗?”

  

  “看到这家伙头顶的东西了吗?”她指向魈上方的木刀架,震声道:

  

  “摩拉克斯废了我的手脚,我就要让他的养子尝一尝,什么叫万刀穿心之痛,盐神赫乌莉亚的传说,我也要让他感受一下!”

  

  “那架子里一柄又一柄涂着滚烫热油的刀,扎在他的身上,何尝不是一种处刑呢?那传说中的盐尺,能度量出他的伤势是否致死吗?”

  

  “我只给你十秒钟的时间。‘勇者’,亦或者,该叫你‘旅行者’?”女士勾着红唇,苍白着脸,讽刺的目光落在空扭曲变形的脚腕上,从苛难旅者的行径中取得报复的快感:

  

  “来吧,来救你的骑士。”

  

  “这是你最后的机会。”

  

  该行动了!空再顾不得其他,在女士向天开枪,宣告计时开始的瞬间,一个箭步冲了出去!

  

  双方黑衣的侍者沉默而立,垂着头的骑士不省人事。

  

  岩窟里唯独回荡着激昂的女声:

  

  “十!”

  

  空想也不想,踏上激流中苦苦维持身形的石块。

  

  皮开肉绽的人偶蜷缩在一旁,一手捂着心口,另一手指向他前进的方向。

  

  “九!”

  

  他向前迈大步伐,对岸却依旧如此遥远。

  

  蓄满水的人偶吸入更多液体,逐渐下沉。他却双手高举着,似要将旅者向上推举。

  

  “八!”

  

  失去头的人偶匍匐水面,抱着脖颈似在忏悔。

  

  “七!”

  

  折肢的人偶高昂着头,请求旅者为他雪恨。

  

  “六!”

  

  丢了心的人偶依靠着石块,祝祷勇者一路顺遂。

  

  “五!”

  

  他奔行到河的中央,散兵抱着手臂目视着他的背影。

  

  “四!”

  

  达达利亚目光紧紧逼视潮水中央的人,捏紧手中的刀。

  

  “三——”

  

  枫原万叶的眸光逐渐凝滞,诗人缓缓握拳。

  

  “二——”

  

  一直垂着头的魈,身形微不可察颤动一瞬。

  

  “一!”

  

  空气喘吁吁,昂首逼视向女士,一脚踏上对岸。

  

  “魈!”

  

  他向魈直直奔去,女士抬起她的枪。

  

  仿佛收到一个信号,黑衣的侍者动了动脑袋,倏地牵动连接在束缚刀具的卡槽开关上的细绳。

  

  卡槽被彻底拉开,那些足够要人性命的利器闪烁着坠落,对着下方的魈,亦对准奔来的空!

  

  千钧一发之际,女士忽感腰间一痛,随后整个人都被撞得踉跄后退。

  

  她手中的人质挣脱她的控制,黑暗中,她冷不丁窥见那双同样澄净的金色眼睛。

  

  ——他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?!

  

  “女士大人!”

  

  她仿佛坠入了三年前北国银行的那个晚上,她被一双同样坚定的眼眸锁定,只此一刻便转胜为负。

  

  女士被赶来的下属堪堪扶稳,而魈抬起被绑在背后的双手,绳结直直对向落下的刀刃。

  

  “唰!”

  

  纤维们被切开,双手得到解放,他却第一时间屈膝蹬地,朝他而来的旅者奔赴而去。

  

  “……”

  

  “魈?”

  

  空震惊于他的突然动作,可他话音刚落,就落入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中。

  

  金发的旅者愕然至极,而画面在他眼底定格。

  

  他软下去的腿让他跪坐在地,被魈整个圈在怀中,那人的脊背为他撑起一片安全的天。

  

  那些落下的、大块大块锋利的碎雪,狠狠扎进了魈的皮肉,摩擦着他的骨头。

  

  油腥味和血锈味无孔不入侵蚀着旅者的嗅觉,他动弹不得,分明如此温暖的拥抱,却令他如坠冰窟。

  

  没有一把刀落在空的身上。

  

  “……”

  

  “没事了。”

  

  他们并非久别重逢,再次降临的拥抱却像是迟到了几百年。

  

  魈一如既往沉默寡言,声线中暗藏的温柔却足够让他落泪。

  

  空呆滞着,被他松开。

  

  伤痕累累的夜叉动作缓慢而笨拙地、擦拭去旅者眼角溢出的眼泪,在漆黑与死亡中,空看见魈眉眼微弯,对着他笑了。

  

  “……别哭。”

  

  “……”

  

  “回家吧。空。”

  

  『只因受着刑的人啊,凄厉的悲鸣从无人回复。』

  

  魈鲜少露出这样的笑容。

  

  就如冰雪在这一瞬间悉数融化,空从那双从未改变的金色眼眸中,望见自己那份宁静的春天。

  

  而魈在垂下头颅,贴近空耳侧的那一刻,他动了动唇,向空低声耳语。


  旅者嗫嚅着,哽咽着,紧紧咬死牙关,静静细听嘱咐。


  等到空再次抬头,旅者的目光骤然凛冽起来,已然有了打算。

  

  被人推开,被人坏了好事……相似的情景勾起了女士最羞愤的回忆,她喘息着,愤怒地再次抬手,朝着魈的背影扣动扳机!

  

  “给我适可而止!”

  

  终于找准时机出手的达达利亚毫不留情,将自己的刀朝女士的枪掷去。电光石火间,金铁之物碰撞发出铮鸣,女士僵硬的假肢控制不住枪的朝向,枪口被达达利亚丢来的刀撞歪了。

  

  子弹并未像她预料中那般打中魈的要害,而是与他擦肩而过。只是摩擦的热量依旧点燃了他身上的热油,魈身上的刀倏然爆裂燃烧,蒸发了斑驳血迹。

  

  火刀成了他骨髓衍生的翼,嗥叫着逼他退缩,他却恍若一只美丽的鹏鸟,依旧毅然地张开双臂,挡在空的面前。

  

  枫原万叶则借着达达利亚动手的契机,迅速掠前,踏上河中裸露礁石:

  

  “空!把他交给我!”

  

  体力耗尽,再也支持不住的魈缓缓倒下,空按捺着内心滔天的悲戚,扶住魈的身体,一步迈向女士所在方向,与魈交换身位,这才放轻力道,将人推向赶来的万叶。

  

  “拜托你了!”

  

  枫原万叶稳稳把魈接住,顺势矮身,带着他跳进水中。火和油被水冲刷消散,枫原万叶到底曾在船队做过工,水性极好,水也还不至于太深,他小心翼翼把魈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,往岸边游回去。

  

  达达利亚立即解下自己的外套,抖了抖,拽着袖子的一角,把另一头丢给枫原万叶。后者揪住外套,咬牙借力,登上岩壁,和达达利亚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
  

  按照之前和空的约定,他和达达利亚得先突围!该伺机而动了!

  

  散兵的面色却越来越凝重,他逼视着对面的空,心中总有种不好的感觉。

  

  ……时间对不上。

  

  魈把他自己送入女士虎口的自我牺牲,不是因为他活腻了,也不是因为他脑子有问题,想给别人当人质,只是这样最好拖延时间,还能转移女士的注意。

  

  所以月海亭到底怎么回事,为什么还没有赶到?

  

 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空同样意识到了不对。

  

  可他也知道,魈已经拖到了力所能及的最后一刻,已经为他挡下了能挡下的一切。

  

  接下来,就该是独属于自己的鱼死网破了。


  眼前的女人重新站直身体,旅者的情绪却仿若刚才的火焰一般,沸腾至顶峰。空调整呼吸,麻木的神经被火苗烧灼,将他悲戚的心声凝结成短短的几个字。

  

  “女士。”

  

  空顿了一顿,终究发出最后通告:

  

  “我要向你,发起决斗。”

  

  仅此一战,死生不论。


  “——铛。”


  前九位出局者的名姓全部尘埃落定,女士眯起眼睛,听到自己设置的、象征着最终一战的钟声,于此时此刻恰好响起,因意外插曲而导致的恼怒缓缓退去。


  她看到那金发的旅者伫立原地,在钟声里,他挺直了脊梁。


  “……决斗?”

  

  执行官像是听到了什么讽刺至极的笑话,语气森冷,连连冷笑:

  

  “你倒是很会先发制人。”

  

  “只是扳回一局,从我这里偷回一只没用的小猫,就敢高歌猛进了?”

  

  “我的目的,始终是你,就算丢了人质,也不过是少些乐趣罢了,并不影响我的图谋。”

  

  “我照样能将你折磨得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!”

  

  “不过,你的确是这般有勇无谋的人。如果不是你意气用事,离开庇护自己的璃月,我也不会抓住机会在此设宴。”女士讥讽道,

  

  “大放厥词者,如今自投罗网,你认识不到你我之间的差距吗?不论是地位,还是实力?”

  

  “你的舌头也腐朽得太久了。”空没有理会她的挑拨离间,直截了当表述自己一路走到底的决意:

  

  “该割了。”


  “温迪的事情,魈的事情……我该和你做个了断了。”

  

  “开始翻旧账了吗?好,很好!我对你这张脸,也稍微有些厌倦了。”

  

  女士信步而来,那畸拙的肢干被怨恨注入无穷的动力,让她走得像从前一般稳健。


  “就让我屈尊和你共舞一曲,”她喑哑着絮语:

  

  “直到你与我一方……生命的尽头。”

  

  “全都退后。”

  

  黑衣的侍者们闻声倏地而动,硕大的舞台,只剩最后两个没有出局的人。

  

  是勇者将被处死,还是他终将拔出他没有锋芒的剑,将魔女斩首于此?

  

  这也是空最后可以拖延时间的机会。

  

  只要等到月海亭的人证赶来,他们即取得了胜利。

  

  黑衣侍者之首接过身后同伴手中的塑料桶,拧开桶盖,疾步向前,在女士身后,用桶中的液体,洒了一条半圆弧线。

  

  是汽油?空闻出了那刺鼻气味的本质,不由微微蹙眉。

  

  “听说你炸过加油站?”

  

  先前的侍者退回原位,而女士手势一变,转眼间,站得整整齐齐的黑衣侍者们举起枪,围成一个半圆。位于中央女士身后的、刚才退回的侍者从掏出另一个物什,按动开关。

  

  “咔嗒!”

  

  一束小小的火苗映照在空的眼底。

  

  她想干什么?

  

  空心生警惕,只见那侍者将手中打火机轻轻往油线上一丢!

  

  “轰——”

  

  霎时间,滔天的火墙堵塞了女士背后的空间。她背对着身后火幕中隐隐约约透露的一圈枪口,竟丢掉了自己的枪。

  

  紧接着,在众人的逼视中,她缓缓从腰间的暗袋里,抽出一根鞭子。

  

  “五发子弹,五次处决。”

  

  女士伫立在火幕正中央,简明扼要制定决斗的规矩,

  

  “我的人将通过火幕向你射击,而你,只要能坚持到最后一波枪响,而伤及我的那一刻,就算你取得胜利。”

  

  “这即是我为你量身定制的最终处刑。那么,讨人嫌的旅者,准备好了吗?”

  

  “于此诠释执行官的权能与优雅,如你所愿。”

  

  “砰!”

  

  话音刚落,整齐划一的上膛声传来,盲枪手们扣动扳机,空咬紧牙,下意识矮身躲避子弹。

  

  女士同样挥动长鞭,正前方的道路因她本人的存在,被堵得严严实实,枪手们开枪的的角度、方向都不确定,空从未妄想过自己能以血肉之躯毫发无损碰到女士。

  

  但这都没有关系,他用双臂护住要害,向前滚了一圈。第一波子弹有两枚击中了他的大腿和肩膀,绞痛吮吸着他的血与肉。

  

  大量的血液顺着伤口涌出,一点一点裹挟带走他的生气。岩窟内水位还在上升,早春的气息融入身后的水,连水汽都散发着彻骨的寒意。

  

  可他面前又是汹涌澎湃的火焰,丧失御寒体力的他因极寒而本能颤抖,又因奔向灼热而皮肤炙痛。

  

  “你在瑟瑟发抖啊。是因为这极寒,还是恐惧呢?”


  女士的声音一股脑钻进耳朵,空眼前发黑,却依旧咬牙行进。


  “退下!”

  

  “砰!”

  

  第二声枪响。

  

  “呜!”

  

  视野被火气灼伤,空只能凝结全部注意在听觉上,判断子弹破风而来的轨迹。

  

  他及时侧身意图避让,还是被一枚子弹击中了腹部,顿时痛呼出声。

  

  “空!”

  

  对岸的枫原万叶将一切看在眼底,刚火急火燎上前一步,就被达达利亚拽住了:

  

  “你现在过去,他只会因为违背规矩死得更快!”

  

  “我相信他不会死在这种地方。他没和你说过他的打算吗?”达达利亚松开手,神情难得严肃,眸底映照着远处的火墙。

  

  “等着瞧吧。”

  

  “打不死的精神,他的确从来不缺。”散兵不置可否,暗中比了个手势,示意下属去出口四周查探是否有赶来的人。

  

  再这么闹下去,迟早出人命。要是女士做太过火,他也只能一发子弹送她去死了。

  

  “砰!”

  

  第三声枪响。

  

  女士的鞭子也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逃生的缝隙。空干脆直接迎面而上,向她所在之处跳了一大步,长鞭径直咬进了他小臂的皮肉里!

  

  “砰!”

  

  第四声枪响。

  

  他脚上和腿上都带着伤,重心不稳,刚跳过去,就不得不蹲下身来稳住身形。寒意被心中和眼前的火一点点驱散而去,空撑住地面站起,执拗迈进。

  

  两枚子弹打进了他的右肋和左手手腕,女士的长鞭则与他的面颊险险擦过。

  

  血痕狰狞在他的侧脸,空却越挫越勇,趁势再度踏步!

  

  “退下!”

  

  女士再次震喝,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,而空压低身形,再度前进:

  

  “决不!”

  

  “砰——”

  

  第五声枪响。

  

  他彻底放开步伐,自女士的右前方,直直向她奔去。

  

  身上炸开新的血花,他早已忘记了所有的疼。明亮的金色眼睛里,他灵魂的火光与岩窟中的大火重叠,空拔出枫原万叶送给自己的刀,灿金的发辫划过如水的空气。

  

  女士一时愕然。

  

  他毫无恐惧、毫无退缩,一波又一波的弹雨没有消磨他的勇气,反而让他愈发奋不顾身。

  

  他凭什么?

  

  只是为了那几个小角色?!不,还是说,因为她伤害了那个璃月的小鬼?还是因为他在向她讨回风神的债?

  

  女士本能做出自卫反应,她再度扬起长鞭,试图先下手为强——

  

  “该退下的人,是你!”

  

  她的动作被空打断,旅者咬紧牙,竟直直伸手,一把拽住长鞭,向后一拽!


  女士本就行动不便,惯性让她一个趔趄,向前倒去。空顺势抬手,一刀刺在女士持枪那只假手的手腕处,竭尽全力一撬!

  

  “呃!!”

  

  伤愈后迟钝的神经重新为痛觉复苏,那只假手被空径直砍了下来!


  空即刻松手,飞快脱下自己的外套,翻过来,包在女士身上,抓着鞭子的手迅速饶了一圈,长鞭反而束缚住了她的身体,一时挣扎不得。


  在所有人都未察觉之际,空抱着她,像是同归于尽般,他狠狠朝面前的火墙跳去。

  

  “烈焰焚身之苦,现在,你自己也尝一尝!”

  

  ……这是魈在为他挡下那些利刃时,附在他耳畔说过的话。

  

  空的外套上,带着刚刚滚在地面时沾到的、利刃上残余的油。

  

  『利用那些热油,反将一军。』


  『空,我相信你。』

  

  这是魈为数不多,肯放手让他去做的事。


  他们的确渺小,的确孱弱。一个人的力量从来都不堪一击,只有向前的资格永远不会被人剥夺。他们只能向死而生,毫无退路,才有可能反败为胜。

  

  旅者与执行官一同坠入烈焰之中,空依旧是一个翻滚,扑出火幕。

  

  他经历过淬火的身躯泛着红,却恍若重获新生。火星燎干他的头发,却成就了他走出一直不敢迈出的、心中那片挥之不去的火海。

  

  外套被他翻了面,衬衫上一点油污都没有沾上。

  

  反而是女士在火海中被痛苦灼烧,发出凄厉的喊叫。

  

  空抬起头,便是围成半圈的、黑压压的侍者,他们被这突兀的变故骇得怔愣原地,刚反应过来要对空动手,就见眼前的旅者颤抖着站起,捂住小腹的伤,一双金眸充斥着无畏:

  

  “别动。”

  

  “你们应该没有子弹了吧。”

  

  他认识这种配枪,一共五发。想要再对他动手,也得重新上膛。

  

  散兵远远瞧见这头的景象,意会了空的意思,冷笑一声,百无聊赖抬了抬手,

  

  “举枪。”

  

  瞬间,他身后的人也抬起枪,对准女士的下属们,让对方再不敢轻举妄动。

  

  达达利亚则立即意识到,突围的机会到了。他向枫原万叶比了个手势,干脆利落扭头,快速和带着魈的诗人一同掠至人群之后,背起甘雨。散兵朝下属递了个眼神,立即就有人行动起来,率先为二人引路。

  

  枫原万叶最后犹豫着看了一眼空,确认胜负已分,这才狠下心,在达达利亚的催促下快速离去。

  

  空转过身,无视诸多枪口的包围,强撑着一口气,回视向女士。

  

  女士的呼声已经渐渐低了下去。

  

  她没有再挣扎,只是捂住自己的面容,烧毁的声带嘶哑着发出可怖的笑声:

  

  “灼烧着……令人怀念的痛楚啊……”

  

  “你也感受到了吗?”


  她絮语着,似乎对自己的落败并不意外。疼痛让生理眼泪自她眼角滚落,却还未落地,就被火焰燎干,不留一点痕迹。


  就像她这悲哀的一生,留不下任何东西。伤痕累累的骑士有抵死相互的勇者,她却什么都没有。


  谁会记得你?


  谁会纪念你?


  她知道自己输了,哪怕再不想承认,她也确确实实输了。在金发的旅者因她的控诉而愈发冷静的那一刻,她凌乱的行刑节奏,就输给了对方被怒火驱使而做出的缜密计划。


  那个让她看不起的、被神豢养的少年,终究亲手将本该套在他脖颈上的绞索绳,反系在了自己身上。


  可她依旧不甘,依旧憎恨,她的裙摆是翻飞的烈火,她歌唱出最后的绝响:


  “灰烬……灰烬都别想留下!”

  

  她毫无所谓死于非命,她还要迈步,她带着满身火焰,朝空一步、一步行来。

  

  她发誓要将神明的爱人一同杀死,她宁可焚化成为死骸,也要用油与灰将旅者一同填埋!

  

  这是她对神最后的反抗,最大的声讨,最为高尚的蔑视!

  

  无人可以剥夺她的思想,无人可以阻止她的目的,就算是死亡也不行。

  

  她可怖的执念和形容骇住了所有人,就连她的下属都连连后退。

  

  不知是谁率先惊恐发声,他们好似一瞬间便倒戈,是谁开始大喊:

  

  “魔女啊!她是魔女!”


  “……”


  “不准……叫我,魔女……”

  

  四散的恐慌如刺一般扎进她身体,她像是被勾起痛苦的回忆,那张被烧毁的容颜充斥着黑色的疤痕,却兀自发出愤怒的反驳。

  

  可侍者们还是面面相觑,而后迅速逃离,散兵皱起眉,向身后的下属伸出手:

  

  “枪给我!”

  

  拖不下去了!他一把拎过对方递来的家伙,径直瞄准正缓步向前的女人。

  

  空身上空无一物,刚才的刀和女士那只假手一起落在地上,他的体力也已经耗尽,再无机会逃离。

  

  “铛——”

  

  钟声?

  

  突然而至的钟响,阻断了所有人的动作。

  

  怎么会有钟声?空怔了怔,随即分辨出,这似乎是录音带的声音。

  

  他顾不得思考,因为紧接着,遥远而流利的戏剧吟唱再次传来,不再卡壳,不再有刺耳的电流声:

  

  “祈愿幸福的人啊,溺死梦境幼稚无知。”

  

  “忠贞不渝的人啊,耽于血海永别于世。”

  

  “故而我为追悔莫及被迫献头的叛者,我为愤怒贪婪不惜折肢的罪徒;”

  

  “我为炽诚无垢自愿挖心的死骸,哪怕我躯壳的油与灰涤荡不了人间愚痴……”


  缠绕在所有人梦魇中的歌谣如此悠扬,竟让所有人都噤了声,仿若通通化作虔诚的信徒,向这神圣的诗文致以祝祷。


  “……故愿剥开白皙皮肤,裸露猩红血管,丧失颅内思考。”

  

  “故许理智滋生疯狂,愤懑埋葬信仰,绝望者万劫不复,我高举反叛之枪!”

  

  是谁,在放录音?

  

  就像答疑解惑一般,一个轻飘飘的人声落入众人的耳朵,伴随着从容不迫的脚步声:

  

  “正如时钟有十二个刻度。”

  

  “一个好的故事,或许也该有十二个人,才算完整。”

  

  这个声音?

  

  空瞪大眼睛。

  

  寒意重新侵袭他的身体,旅者竟失去了回头去看的勇气。

  

  不,不对……这怎么可能?!

  

  怎么可能!!

  

  女士同样僵硬的头颅转动着,在看清来人的瞬间,她近乎消散的眸光回光返照般明亮一瞬:

  

  “你……是你……”

  

  隧道中低哑的吟唱久久不散,空再一次、再一次,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。

  

  为什么?


  他料想过无数次、无数次背后操纵的人……可为什么?!

  

  “真让人为难啊。”

  

  “拿我写的诗,去充当杀人游戏的剧本,是不是不太好呢?”

  

  ……为什么?!究竟为什么会是他?

  

  空的心脏飞快地跳动,几乎快要炸裂,他僵立原地,听那人一步一句,咬字极清:

  

  “你可能从未想过,这首诗还有你未曾采纳的、最后一句。”

  

  “——被业火焚尽的、炽热的炎之魔女啊,你戴着镣铐,你受困于自我,你笨拙起舞,你将去往何方?”

  

  “这其实,是我写给你的诗。你的命运,你的生平,都在这里了,『女士』。”

  

  ……所谓的杀人剧本,并不止是出局者的命运。

  

  它实则象征着女士的一生。


  那个悲哀的、疯狂的女人,在她生命的最后,在燃烧的剧痛中,终于回忆起了她前半生的悲哀。

  

  祈愿幸福而远行须弥的少女,怀抱着对爱人的美梦幼稚无知。

  

  她忠贞不渝征战四方的爱人,却死在了争斗的血海告别于世。

  

  ……是她,抛弃了她的故土,成了蒙德的叛徒;是她,向至冬女皇俯首称臣,心甘情愿为她承担罪恶。


  是她愤懑至极,要用躯壳将丑陋燃烧殆尽,哪怕她脆弱的躯壳涤荡不了这世间!!

  

  是她抛弃根本,受到诛心之刑;是她质问神明,高举反叛之枪。

  

  她为所有的演出者排布了华丽的死亡戏剧,可自始至终,这场戏诠释的,分明就是她自己。

  

  何其可笑,何其卑微。


  ……她不过也是他人的戏子,那具为『勇者』安排的、全身被烧尽的人偶,最终成就的,却是『魔女』自己的命运。


  真正的『诗人』却微笑着洞若观火,神无情而悲悯,将她的憎恨化作垫脚石。


  旅者冷眼旁观啊,看那身负木头镣铐的魔女笨拙地舞蹈,在业火中烧尽自我,这才是故事真正的结局。

  

  女士倏地,安静了下来。

  

  “鲁斯坦……”

  

  她无声地动着唇,似乎是回味着这首诗。


  她终究是憎恨到底,没有回头,没法回头,可她的负隅顽抗只是海滩沙城,被命运洪流击碎得一点不剩。


  她似乎只能在弥留之际,从这首馈赠的诅咒诗文里,去怀念着什么人,去悼念什么人。


  而第十二人再无多言。

  

  他举起枪,语气温和,却充斥着淡漠,带着神恩的宽恕与怜悯:

  

  “晚安。”

  

  “罗莎琳·克鲁兹希卡·洛厄法特。”

  

  ……枪响了。

  

  女士被击穿心脏,她的喉咙与此同时挤出最后的悲声:

  

  “从来……不需要救赎……”

  

  “不需要。”

  

  她摇摇晃晃,倒在空咫尺之外的距离。她燃烧着,如同逐火的飞蛾,浴火的蝴蝶。

  

  枪声找回旅者的灵魂,死者唤回几近崩溃的神志。


  空终于、终于鼓起勇气,支配僵硬的脖颈,一点一点,一点一点转头,朝枪响之处望去。

  

  ……他的视线跌进一双陌生的、蒙尘的翠色眼睛。

  

  他满布阴霾的天空伫立于此,神明面貌如初,却又那样模糊,咬字中尽是他不熟悉的情绪。

  

  温迪注视着他,分明笑容温和,危险的气息却萦绕不去:

  

  “好久不见。”

  

  “我的小塞西莉亚。”

  

  ……这不是诗人会有的眼睛。

  

  

——TBC——

注释:

  ①:化用了渊下宫大日御舆的形容。

  ②:游戏原作中,渊下宫NPC安贞的台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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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 2022.02.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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