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ote:
CP:枫原万叶x空
tag:原作背景,时间线改动,ooc警告。
※合志《驭风而行》解禁文。感谢邀请。
※全文1w4+,短篇HE已完结,请注意阅读时间,感谢喜欢。
※感谢灵感来源:@榛子。
——
00.
『九月三十日,晴。
今天被大姐头叫去,她告诉我,有个送货的活,需要我走一趟。』
01.
“万叶,醒醒,换班了。”
房间门被突兀叩响。枫原万叶皱了皱眉,从床上坐起身,抬手揉按着额角胀痛的穴位。
最近总是休息不大好,浑身无力,精神也不集中。分明他也不是第一次出海的新人,反倒是让伙伴们看笑话了。
敏锐的听觉让万叶清晰地听到了船舱外呜呜呼啸的风声。他扶着身旁的床头柜站起,缓步走到窗边,拉开浅色窗帘,推开狭小的圆形的窗。斜而密的雨丝落在他的鼻尖,空气中满溢着散不去的海腥味。
多事之秋啊……出海时候遇到风雨,可不是什么好征兆。万叶摇了摇头,将窗户关上,刚转身向房门走了两步,又忽地一顿,扭头向角落的书桌看去。
木制的矮矮书桌上,除了一本日记,一只钢笔,再无他物,倒也符合其主人素来轻装上路的行事风格。万叶沉吟片刻,行至书桌前,随手将日记翻开。
最新的那页上散着一枚红色的枫叶书签。纸页的最上方是一行小字。
十月十六日。
他们是十一号从稻妻离岛出发,带着货物返程回璃月的。这样一看,在海上行进的时间,也有将近一周了。
近来海上不太安宁。似是恶劣天气频发,以往三天的路程,都得拖个七八天,更别提稻妻和璃月中间隔着广阔到近乎可怖的水域。万叶头又开始痛了。
船舱外风雨呜呜咽咽的声音恍若恶鬼低语,万叶叹了口气,将日记合上,又听见房门被叩响,
“万叶?”
“来了。”
他这才想起换班的事,匆匆走到门口,扯了外衣和刀,便将门推开。死兆星号船员熟悉的面容引入眼帘,面容带着些担忧和紧张,
“你还好吧?我看你好久没应声,脸色也很差。实在不行,这班我替你?”
“多谢关怀,我并无大碍。”
万叶勉强笑了笑,拍了拍眼前水手的肩膀,
“不过是探查四周情况,不费神的。我别无他长,也只能做些这样的活。”
“也是,咱们船队,属你感官最灵敏。不过,你可别硬撑,身体可是出海的本钱,要是倒了,北斗大姐头可得怪罪我们这些年长的没照顾好你了。”
那水手朗笑一声,回拍了万叶的肩膀。万叶眸光微闪,正要说话,就听见身侧传来一个爽朗的女声:
“好小子,我就是去清点下物资,就听见你搁这儿和人万叶编排我呢?还不快去看着点航向!”
“哎!大姐头,我这才换班休息下,你倒是会压榨劳力。”
北斗大步流星走来,闻言一巴掌拍在那水手头顶,力道不重,带着些玩笑意味,
“还休息呢,等风暴停了,你睡个一天一夜我都懒得管你。特殊时期特殊对待,还愣着干嘛,赶紧的,行动起来!”
“是是,这就走了,这就走了!”水手抱着头,哭笑不得,落荒而逃。逃跑前还不忘扭过头和万叶挤眉弄眼,以示心中哀怨,反倒是把后者逗笑了。
北斗倒也看到了这些小动作,又好气又好笑,无奈叹气,
“倒是让你这年纪轻的看笑话了。多少年跟着我的老将了,还和个孩子似的。”
“也是好事。心态总是最重要的。”
万叶感觉没那么头疼了,语气便也轻柔了些,
“大姐头,我睡了多久?”
“几个小时吧,也没多久。不过你面色确实是差,我认识你这几年,就没见过你这副模样。”
北斗又是叹声,眼睛一瞥,便自房间门口,看到了万叶桌上的日记,啧了一声,罕见地欲言又止起来。
万叶向来是会察言观色的,见她神情有异,倒也没想过遮掩。
“大姐头,有话直说便好。你于我而言,是前辈和恩人,但也是朋友,没什么聊不得的。”
“那我就不和你说那些弯弯绕绕的套话了,我听着也腻歪。”
北斗抱着手臂,眉头扬起,话音却带着试探,
“万叶,你到底是怎么想的?我带你走这一趟,就是为了让你散散心,别整天缩在码头里,干那些个杂活,头上都快长出蘑菇了。是,那地方人来人往,耳目繁杂,能探听到不少消息,但我记得,你可不是个安于现状的性子。”
“能让你按捺下来,这样费尽心思去打听的,到底是什么消息?”
什么消息?
万叶苦笑着,打了半天腹稿,才开口,
“有个许久未见的朋友,据说最近曾在璃月有过踪迹,我才——”
“果然啊,是他吗?”
“嗯。”
北斗顿时了然。她一时尽不知该如何接话,瞪眼瞅了眼前人半天,才恨铁不成钢般开口,
“万叶,你也知道,他离开这儿已经五年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甚至那麻烦女人都和我提过一嘴,他恐怕早就不在这个世界待着了。虽然这说法扯得很,但确实没人知道那家伙去了哪里啊,这段时间,你跟着船队,把这些个国家都走遍了,也没听说过他在哪出现过吧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我原本以为你是因为曾和他有几分交情,才会留意打探他的行踪。但别人这才刚放出些没头没脑的小道消息,说他可能在璃月,你就一头栽在璃月港里不出来了,哪还有平时半分冷静清明模样?”
“我……”
“都说传言不可信,有人和我讲,你对他有些不同于人的心思,我原本还不信,但你这所作所为……”
怕是要把这传言坐实了。北斗又往那桌上看了一眼,才继续道,
“你那日记,写了有多久了?”
“是数月前开始写的。”
“那个时间段,是咱们在至冬那次吧。有个流浪商人说,他们那边,有远行的人写日记,回去后读给家里人的习惯,你就跟着这么干了?”
被戳穿的万叶倒也没有否认。
“大姐头,你知道,他走过很多地方,经历过很多事。”
“而我也想,在我还能走动的时候,去远行看看,将这些经历,都写进日记里。”
“这样的话,在他回来的时候,我就可以把旅途的见闻说给他听。如果可以,我也还想听他与我讲述他离开后的经历,他的故事。”
可那个人,真的会回来吗?
两人皆是沉默,竟也没有将话题进行下去。
贯是北斗向来不耐烦这些儿女情长之事,如今也没了话。
换成她,她可真不一定几年如一日想着一个销声匿迹的人,纵是她和万叶有些交情,也知晓不能对旁人的心事指手画脚的道理。
可她即便是有斩灭海山之能,也不可能真给万叶把那人抓回来吧。何况那人的心性她也是极为欣赏的,和自己也是关系不浅,这种事情,终究都讲究个两情相悦,可按对方这一走就是五年的态度……
恐怕是万叶一厢情愿了。
越想,她不免也郁闷起来。
罢了,小辈的事情,还是得万叶自己想通才好。眼下最要紧的,是让船队靠港。
这风雨来的突然,也不知何时能停。北斗正思索着,忽然听到万叶开口询问,
“大姐头,这雨下了有多久了?”
北斗略一思索,皱起眉,
“大概是在你睡着后不久,就开始下了。”
万叶抬头,眯着眼睛,看着层层翻滚的乌云,黑压压悬在头顶,云层间甚至隐约泛着些触目惊心的亮光,语气也缓缓沉下去。
“把帆收起来吧。”
“我们可能有麻烦了。”
02.
『十月十九日,暴雨。
船队遇上暴雨,迷失了方向。我们已经在大海上漂泊了整整三日,却始终未见到放晴的征兆。
我想起曾与你讨论过有关雨的话题。天地广阔,总有地方可去,海上不会一直下雨,人生也不会一直阴云密布。
我希望再抬起头时,可以与你看到同一片灿烂星空。』
“水!还有退烧药,唉,是谁把药箱打翻了,毛手毛脚的!”
“万叶。”
“万叶!”
“嗯?”
枫原万叶倏地回过神。
他手上的毛巾和水被其他人接过去,后者走到床边,把毛巾用水沾湿,敷到躺在床上受伤的水手的额头上。
一个体型娇小的姑娘风风火火抱着药箱跑进房间,把箱子放在地上,在花花绿绿的用具里找出绷带,给那人被桅杆上木刺划出口子的手臂裹上,又回头招呼万叶,
“怎么在发呆呀?去那边船舱看看,药煎好了吗?”
“好。”
万叶应了声,皱着眉,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。他走神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了,头痛也一直没有缓解。
连续几天的风雨将所有人的好心情冲了个细碎,而三天前叫万叶换班的水手在望台上看航向时,由于海浪忽地颠簸而没有站稳,被杆子上的木刺划出一个巨大的口子。
他身强力壮,原本也没当回事,只是简单处理后,用纱布绑住了伤口。可暴雨来袭,空气发潮的厉害,他的伤口发生感染,连带着起了高烧,晕了过去,这才被众人急匆匆抬进房间。
万叶走进对面船舱的时候,北斗已经在那里了。
她盯着炉火上的药壶出神,浓烈的中药味扑面而来,混着海腥味,给万叶敏锐的感官造成了二度刺激。他勉强忍耐着,和北斗打招呼,
“大姐头。”
北斗这才回过神来。万叶指了指门外,言简意赅,
“我来拿药。”
“马上就好。”
北斗揉了揉太阳穴,难得面容严肃。万叶知道她在想什么,停顿一瞬,便开口道,
“谁也不希望事情发展成这样。”
并不是说,因为三天前北斗让那位水手去做规划航线的活,才害得那人受伤发烧,谁也没想过意外会突然发生。
她现在是船队的支柱,自责可不行。
“嗐,我就是心里有个坎,过不去罢了。你放心,我知道我该做些什么。”
北斗站起来,目光沉沉,突兀发问,
“万叶,你耳朵灵,能听出些什么?”
万叶摇头。
“雨势还有加大的可能。”
“这样啊。哈,这倒是稀奇,我出了这些年的海,什么风雨没见过,倒从未见过这样的架势。看着温吞,可恐怕真正厉害的招数,都藏在后头呢。”
“大伙根据过往的经验,尝试了许多脱困的方法,但都没有奏效。”
万叶心中一沉。
看来船队过往应对风暴的经验是全部作废了。
本就人心惶惶,现在更是出现了伤员,前方的道路却一片迷茫,就算冷静如万叶,也不免有些怅然。
更何况,他还有未尽的执念,难道一切就要终结在这无穷无尽的海面上了吗?
万叶怔怔沉思,又听见北斗发问:
“物资还有多少?”
“水还算充足,但食物和药材很多都发潮烂掉了。”
如果天晴的话,船队还可以网些鱼解决食物问题,可现在这天气……
万叶头痛欲裂,干脆闭上眼睛,长长舒出一口气,揉着额角的穴位,不再应声。北斗见状,干脆将药壶拿起,自己朝外走去,
“药的话,我去送吧。”
“我看你气色已经差的没边了,一张脸苍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。你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,船队里不能再多一个倒下的人了。”
“等一下,大姐头。”
万叶突然出声,叫住了将要离去的北斗。后者不明所以,看了过来,而来自稻妻的浪客伫立原地,闭着眼睛,声音低沉,
“我好像,听到雷鸣的声音了。”
03.
『十月二十五日,大雨,震雷。
情况比我预想的糟糕数倍,船员们的状态也每日愈下。
或许这次,我真的无法离开这片海域了。
我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,也是在璃月和稻妻之间的这片海域里,也是遇到了雷暴。那时的雷暴与现在不同,是因雷电将军而降下的、轰鸣无息的雷霆。
我记得,那时的你也在船上。你站在船头,看着暗海的惊雷,眼里却一片平静。你注视着远方,如此无畏,如此令人瞩目,那时我就在想,如果是你,或许可以做到直面雷霆的威光。
可如今你不在这里,又有谁能坚定地站在那里,引导我走出这相较无想的一刀更加猛烈的雷暴呢?
如果不是你,又有谁能做到在这惊涛骇浪里握住我的手呢?』
“万叶,船舱进水了!”
“别慌,我去看看。”
远处水手紧张的喊声打断了万叶落笔的动作。
他先是怔愣片刻,便叹了口气,将日记合起,又郑重其事地放进书桌下防水的箱子里。
如果他真的回不去,他希望这本日记,至少可以代替他,等到他想等的那个人。
钢笔被他丢进抽屉,万叶循着呼声传来的方向跑去,刚推开门,就踩了一脚的水。
“船上有裂缝!”
那水手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,看到万叶过来,连忙出声解释。
这些日子,众人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,饶是平时再镇定,面对生存的绝境,也不免露出惊惶的神情。
万叶伸手向船壁探去,仔细俯身去听船舱结构的动静,眉头越皱越紧。那年轻的水手心惊胆战看着他动作,直到万叶站起来,转过身。白发的少年沉默一瞬,询问道,
“大姐头呢?”
“外面电闪雷鸣,海啸就要来了,大姐头让所有人去船头集合,想办法稳住船身,我是过来通知你的时候,顺路发现这里进了水,怎么办?”
万叶思索片刻,就下了决断,
“我去想办法填补裂缝,你去船头和他们会合。”
“外面是雷暴,还有海啸等着我们。如果船舱进水,吃水太深,你比我更清楚后果。”
“什么?!这太危险了!”
“轰!!”
“啊!”
一阵惊雷打断了水手未尽的话语,万叶因这炸响而头痛欲裂,雷声落在他耳中,活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撕碎一样。他只能加快语速,尽快打消同伴的顾虑:
“没关系,我有神之眼,不会有事的。你快去吧。”
他眼前一片发黑,只听到水手犹犹豫豫离去的脚步声,这才摇了摇头,强撑着朝自己听到的裂缝所在的地方赶去。
大概是船尾处,在船身外侧,万叶看到了那条缝隙,他将旁边的修缮材料抓起,自己在腰上系了绳子,带有锚头的一端固定在船上,刚咬紧牙,一个翻身跳出去,脚踩在船身侧面,右手抓住绳子,稳住身形,左手举起准备好的木板,想将它盖在裂缝上。
“轰隆——”
又是一声惊雷,他心神一震,手中修补的木料脱了手,砰地掉进海里,溅起的海浪打湿了他的衣服。
耳边风声忽地加剧,万叶心道不妙,正要抓紧绳子,先回到船上,视野却蓦然昏暗下来。
他一转头,就看到自船尾处倏然腾起几人高的海浪,直直朝他拍打而来。不远处惊雷轰隆隆击穿海面,整个暗海渡上一层骇人的雷光。
万叶咬着牙,试图催动神之眼的力量,却因越来越近的炸耳雷声,头痛愈来愈裂,抓着绳子的手无论如何也用不上劲。
仅仅是迟疑一瞬的功夫,海浪已经捏住了船身,咸涩的海水扑面而来,强烈的冲击力让绳子彻底绷断,万叶还未回过神,整个人就已经向海里跌落而去。
“万叶!”
“扑通!”
他仰面朝天,狠狠摔进惊涛骇浪里。海浪化作无数只手,将他拖进自己腹中深处,细碎的雷团随之一拥而上,给海水每一块鳞甲都镀上刺目的电光。
他的口鼻被苦涩腥臭的海水灌入,眼睛因苦水的冲刷而酸涩难忍。在失去意识前,万叶听到了北斗和其他船员呼喊自己的声音。
“万叶。”
以及仿佛错觉一般的,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呼唤他的温和的声音。
04.
昏昏沉沉中,万叶感受到,有人握住了他的手。
对方手心的触感如此柔软,温度如此温暖,让万叶紧绷的神经不由放松下来。
“万叶?”
熟悉的喊声响起,万叶倏地睁开眼睛,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。
他能听到自己周围细细水流流过的动静。加上身下木板硬梆梆的触感,一切事实告诉他,他似乎正躺在一条行驶着的小木船上。
但奇怪的是,他的视野很黑,周围一片黑暗,像是身处在一片浓的化不开的夜色里。万叶这才想到那个呼唤自己的声音,那人手心的温度,连忙坐起身,朝四周看去。
“你醒了?”
就那么猝不及防的,他的视线撞上了一对金色的、温和的眼睛。
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,他的对面却突兀地坐着一个金发金眸的少年。
他穿着一身异域风格的服饰,胸前和耳侧吊坠上的宝石泛着纯白的光,让人挪不开眼睛。少年目光平和,就恍若在这漆黑之中,他便是唯一的太阳。
万叶原本头痛的厉害,却在看到少年的温和面容的那一刻,感觉痛楚缓解了不少。可他依旧保持警惕,不动声色地向腰间探去,握紧自己的刀,冷静发问,
“你是谁?”
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
万叶话说出口,才发觉不对。
他似乎失去了自己的记忆。
他只记得自己的名字,除此以外,他什么也不记得。
他是怎么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的?又为什么会和这个少年坐上同一条船?
奇怪,明明是陌生人,他却总觉得,对方身上有一种可以信任的气息。
他敏锐的感觉从未欺骗于他,可这反而让万叶感到困惑不已。
少年没有急着回答,反倒是因为万叶的话,面色变得古怪起来,似乎有种哭笑不得的无奈意味。
而万叶抿紧唇,依旧保持着拔刀的姿态,和他对峙着。
直到少年率先叹了口气,朝万叶伸出手,
“我是空,一个普通的旅行者。”
“友好表示,先握个手吧?”
万叶看着对方的眼睛,怔了一怔,才勉强将刀放下,伸出手去,握住对方的手。
一如刚才一般,温暖而柔软的感觉。
他也不是尖锐的性子,只是身体实在不适,黑暗狭窄的环境又压抑不堪,才下意识做出失礼的防备的举措。
万叶回想着自己的行为,多少感觉有些不妥,只能轻咳一声,遮掩过去,
“枫原万叶。”
“嗯,万叶。”空很好说话,没有在意他之前的举动,只是解释道,
“你问我这是什么地方,呃,如你所见,海上,很黑的海。”
“除了我们彼此和这条船以外,什么都看不见,对吧?”
万叶又仔仔细细朝四周张望而去。的确,除了身旁的空和这条小船,他看什么都是漆黑一片。
只是耳边的水声证实了空的说法。他们的确在水面上。
万叶沉默片刻,站起身,摇摇晃晃走到船边,伸出手,去触碰水面。
指尖传来潮湿的触感,他舀起一捧水,却发现手中空无一物,只有水从指缝滴落的感觉,却看不到海水本身。
这实在和他的常识有悖。
万叶思绪一片混乱,当务之急,还是赶紧离开这里。于是他转过头,看向空,
“抱歉,你知道怎样离开这里吗?”
空定定地看了他一会,蓦然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。
“为什么要出去呢?外面可是很危险的啊。”
“我——”
为什么要出去?
他其实并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。为什么就这么笃定自己想要出去?
这种心情如此急切,就好像,就好像他在外面结识了什么重要的人,他还要去寻找对方;他在外面还有什么重要的事,他还要去将它完成。
万叶没有回答。空却突然笑起来,拍了拍身旁的空位,示意万叶先坐下来,
“开玩笑的,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。不过这不能急,这片海域比你我想的都要广阔。”
“在灯塔亮起之前,我们可以先找些打发时间的事情。”
“打发时间?”
“比如说,你看到你身后的那本日记了吗?”
万叶一惊,向空指出的地方看去。
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,一本厚厚的日记躺在那里,而空好整以暇地坐好,金色的眼眸依旧温和,
“不读给我听听吗?”
“万叶。”
05.
『未知时间,未知天气。
于漆黑水域偶遇一少年旅者,名为空。
我将这本日记读给他听,他说,或许日记里有我失去的记忆。
不知为何,他给我的感觉……很熟悉。』
“很可惜啊,日记里很多地方都被水泡花了,看不清字迹。”
空对此表示惋惜,万叶却欲言又止。
哪有进水进这么巧,刚刚好把所有关键信息都泡花掉的。
万叶当然认得出自己的笔迹。
这本日记,似乎是他特地写给某个人的。
内容都是些记录自己旅途的随笔。他能从字里行间看出,自己对那个人的思念。
可那个人是谁?
他去哪里了?
万叶知道,对方于自己一定非常重要,超乎想象的重要。
但就像是被人故意恶作剧一般,凡是日记里提到对方姓名,或者外貌特征的地方,字迹就会被水糊成一片。
万叶不明白。
自己的性格有多淡然,他是再清楚不过的。
虽然不记得往昔,但万叶知道,他是那种独行世间,也不会觉得孤独的存在。
一把刀,一壶酒,一页诗,一方天地,于他而言,足矣。
所以这样的他,又为什么会这样在意一个人?
就像是一阵无拘无束的风,无厘头地为了什么人驻足,倒显得荒诞可笑。
万叶叹了口气。他还是继续看下去吧,或许会解释他这份执念的由来也不一定。
他随手翻开一页,轻声阅读起来。
“三月十四日,晴。在纳塔游历时,偶然见到有人在进行武技比试,倒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你时,正好也是在北斗举办的武斗会上……”
“北斗啊。”
空若有所思,万叶思索着解释,
“从日记的内容看,应该是曾经救过我的船队前辈。”
“嗯,我知道她,是个很爽朗的人。”
空点了点头,忽地提起了武斗会的事情,
“璃月南十字船队的武斗会,也是很出名的啊。我曾经也去参与过。”
“空也去过?”
“对啊。认识了不少朋友,也有很重要的人。不过那时候,又有谁能想到,后面会发生那样多的故事呢?”
“故事?”
“你总会知道的,但不是现在。”
空笑了笑,戳了戳万叶手中的日记书页,好奇般问询,
“万叶记载的武斗会,是什么样的?”
“那个璃月闻名的勇者就这样走来,比我想的还要年轻。”
万叶看着空的手,忍住想捏一捏的荒唐想法,连忙转移目光,继续读起日记,
“他没有神之眼,却可以使用元素力。这让我以为,他或许是可以点亮我友人熄灭神之眼的那个人。”
“我的挚友吗。”
万叶脑中有断断续续的画面闪过,却连不成段。
他的日记里提到过数次他这位死于御前决斗的挚友。但万叶的本能告诉他,挚友也好,北斗也好,虽然也都是他很重要的人,但他对那些人的情谊,和对那个他费尽心思想要从这里出去,想要重逢的那个人截然不同。
他对他的朋友们抱有真挚的友谊,可那个人呢?
他对自己的心思有所猜测,却难以置信。
“他是个优秀的人。”
空似乎看出了万叶在出神,以为他是在为友人的过去难过,不免出言安慰。万叶听着,却是摇了摇头,
“我从未因为他的死亡而悲痛愤懑,他死的堂堂正正而光明磊落,无意义的怜悯,反而玷污了他高尚的灵魂。”
“我想,我更多的,是对他的惋惜和缅怀,以及对那位夺取他人愿望的神明的不满吧。”
“可是日记里说,我追寻的那个人,并没有如我所愿,成功点亮熄灭的神之眼。”
空沉默一瞬,突兀开口,
“那你有对他失望过吗?”
“或许一瞬间有过这样的念头。毕竟,我当时应该是觉得,自己找到了希望吧。”
万叶揣摩着自己当初的想法,又话锋一转,
“但别说当时,即使是现在一无所知的我,也清楚地明白,熄灭的愿望想要重新点亮,并不是容易的事。我不会因此责怪他,更何况他连神之眼都没有。”
“而我想,这或许是因为,独属于他的愿望还没有出现,亦或者,他身上来自星海的气息彰显了他的与众不同,即使是神,也没有权利认可他的心意。”
“在你眼中,他也是独特的存在,可望而不可即吗?”
空垂下眼睛,似乎有些落寞。万叶闻言,却是在空微讶的注视中,坚定地摇了摇头。
“不。正因为他是这样独特的存在,却在听完我的故事后,安抚了我难以平静的心灵,依旧执着要前往那个神明所在的国度,那个艰险无比的地方,我的故乡稻妻。”
“这反而让我觉得,他是和我一样的人。他眼中有这个世界,他同样热爱着生命。”
“他的勇气和信念,反而给了我另一种希望,或许他会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。”
万叶突然一顿。
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东西。至少,他明白了他和那个人纠缠的起因。
明白了他对那人执念的来源。
“而我可能,也是因此开始习惯于注视向他,习惯于追随于他,这就是一切的开始。”
万叶话音刚落,却忽地发觉,前方漆黑的海域,忽地有一团亮光乍起。
就像是为迷路之人蓦然点亮了一盏灯,为失去航向的船亮起一座灯塔,指引着他们最初的、回家的路。
空无言许久,金色的眼眸似是藏着千言万语。而最终,他转过头,顺着万叶的目光看去,在后者开口之前,轻笑出声。
“原来你是这样想的。”
“也好。现在,我们又拥有一切的开始了。”
06.
『未知时间,未知天气。
于漆黑水域,顺着亮光所在的地方前进。
我感觉我头痛的症状缓解了很多。或许和空有关。与他交流时,总感觉心情愉快。
我不由自主想知道更多有关于他的事。而他对我说的话也多了起来,我很高兴。』
“反抗军的朋友?”
万叶翻动着书页,注意力却在空所述话的内容上。空点了点头,语气透露出几分怀念,
“他们的队名起的都很有意思。像是剑鱼二番队,还有……”
空顿了一顿,才道,
“鲱鱼一番队,之类的。”
万叶敏锐地察觉到了空异样的情绪,没忍住追问,
“空。”
“你怎么了?”
“嗯?”
“总感觉,你语气变了。”
万叶抬起头,眸光微闪,却神情认真,
“你不高兴吗?有什么话,可以和我说。这里,也没有其他人在了吧。”
“别的不敢说,‘听’,我还是很擅长的。”
空双眸微睁,随即摇了摇头。
“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我在反抗军的朋友,因为一些原因,失去了性命。”
“虽然我也算是为他报了仇,但偶尔想起,心里还是堵着一根刺。”
“万叶,你又是怎样看待‘失去’的呢?”
“你又如何看待那些,‘不被神明所注视’的、不那么特殊的人呢。”
“失去吗。”
万叶一时不知如何作答。
他虽然也在不断失去,挚友也好,那个人也罢,但他似乎对失去本身并无太大感觉。
凡是他坚守着的,他绝不动摇,凡是他追寻着的,他绝不转移。
所以他无畏失去。
即使失去让他心中沉重不已,他也坚信着理念迟早会以另一种形式实现。
这与他是否被神明注视着无关。即使没有神之眼,枫原万叶依旧如此,神之眼于他而言,是愿望的证明,而非神明的认可。
空沉寂了一会,反而自问自答起来。
“我因为他的死亡,想到很多东西。”
“不是所有人都被特殊对待,尽管这种特殊本身也没什么可称道的。”
“但我和其他人总有着迥乎不同的命运。我有着我自己的使命,或许无论是谁,于我而言,都是‘不被神明所注视’之人,我终究走上失去他们的道路。”
“我是独特的。但这种独特让我和他们产生了永恒的隔阂。”
“而因为害怕‘失去’,所以干脆从一开始,就放弃了‘得到’的机会,至少我是这样的。”
原来之前,空问自己是否觉得他太过特殊,是这个原因。
万叶心中一揪。他总感觉自己触及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,猛地抬头,
“难道你?”
“所以,当我不愿意失去一个人时,我选择从一开始,就放弃和他继续接触下去。”
“我原本以为,这是最好的选择。”
空自嘲着叹息。万叶皱起眉,想说写什么,却不想空忽地转变了态度。
“可看着你现在的样子,我想,或许我做错了也不一定。”
“因为我?”
“是啊。”
“正因为我知道了,万叶和我选择了截然相反的路,才开始反思自己。”
“如果连得到的机会都不曾给予对方和自己,眼睁睁看着对方执意追寻,又岂不是另一种残忍吗?这对他而言又称得上公平吗?”
空轻呼出一口气,万叶僵硬地坐在原地,总感觉自己好像听懂了,思绪却又像是蒙着一团疑云。
最后,他只能低下头,继续读自己的日记,转移话题。
“六月三日,阴。在山野间遇到愚人众兵士训练的情景,险些被对方发现,匆匆离去。我想起,我也曾在反抗军待过一段时日,而正式回归稻妻的那天,当我在战场上看到你时,其实也很惊异。”
“是没想到那个人也会加入反抗军吗?”
空这样问着,万叶顿了一顿,
“不,我觉得,是他的话,加入反抗军,是必然。”
“我从日记里读出了曾经的稻妻的悲苦,那些被夺走愿望的人……”
就如同现在的他自己。
“失去了前进的方向,失去了等待的意义,看到这一切的那个人,绝不会坐视不理。”
“这或许也是我对他印象渐深的原因,越是接触,越是被吸引。我欣赏拥有赤子之心的人,他有着澄净的灵魂,他为那片海域带来生机。”
就好像绝境里,空出现在了他面前。
为什么他会想到空?
万叶呼吸一滞。
还未等他理清思绪,他的耳畔轰然炸响一声雷鸣。
大雨就这样没头没脑倾注下来,打湿了他们的衣服和头发。
而万叶隔着重重雨帘抬起头,看到的是空温和的眼睛,和旅者身后远远亮起的第二座灯塔。
恍惚间,万叶看到空轻轻笑了。他的旅者声音极轻,话语却那样清晰。
“万叶其实也是拥有着澄净灵魂的人啊。”
07.
『未知时间,雷暴。
我没想过,这里也有雷暴天气。
随着对日记的翻阅,我逐渐了解到了有关于世界的知识。我想,这里或许不是真实的世界。
那空呢?
如果世界并非真实,他又是真实的吗?
如果他并非真实,我……』
“雨越来越大了。”
万叶站起来,耳边雷鸣声越来越近。
世界不再是完全漆黑一片,他依稀看到了远处海面上的阵阵凌厉的雷光。
“是啊,开始打雷了,不过航行途中,什么天气都有可能遇到。”
空拍了拍披风,也跟着站了起来。他走到万叶身旁,也朝远处的雷光看去。
“万叶,想听听我的故事吗?”
“我说过,我总会讲给你听的。”
万叶眸光微凝,不由自主屏息凝神起来。于是,他微愕地看着空将自己手中的日记轻轻抽走。金发的旅者笑容温暖而明亮,语气轻缓,
“这本日记,就当作我故事的交换吧。”
“大概在几年前,璃月著名的南十字船队举办的武斗会上,我认识了一位来自稻妻的少年。”
“他向我讲述了一个很好的故事,关于挚友,神明,以及熄灭的愿望。”
“而我为了寻找失散的妹妹,前往稻妻,却收到当地奉行之一的委托,看到了被神明夺走神之眼的人们的悲伤和不得已。”
“我因当众反抗神明狩猎神眼而被通缉,加入反抗军,却在战场与那位少年意外重逢。后来的一段时间,我们相谈甚欢,甚至……”
“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,我对他的欣赏逐渐变成了一种更为深沉的感情。”
“或许从第一次见面时,我们的缘分就已经注定不可隔离。异乡的旅者总是如同一缕风一般无拘无束,但在遇到另一阵风时,也无法抑制自己停下的脚步。”
“而我知道,他和我有着一样的心情。这本来应当是值得庆祝的事情。”
“我还记得在前往稻妻的船上,也是这样的雷暴,我站在船头,背对着身后的惊涛骇浪和暴风骤雨,向他伸出手,告诉他,我们的心愿都可以实现。”
“而在战场重逢后,他找到我,告诉我,回应我,说总有一天,我们可以一起去面对世上最为骇人的雷光。”
“空,你——”
万叶难以置信出声,而空的目光却变得深远,似是陷入回忆。
“但我那位反抗军朋友的离去,让我难以接受,我为他闯入罪魁祸首所在之地,以御前决斗的名义,堂堂正正让那位雷神取了她的性命。”
“然而,那时的我依旧被神明敌视,她在我走出天守阁之际,向我砍下了所谓‘无想的一刀’。”
“那是世间最为尊贵之身,雷之神所掷下的雷霆万钧,正如此刻一样,危险至极。而那个时候,是你。”
“是你冲上来,挡在我身前,为我挡下了那一刀。”
“是你告诉我,人的愿望所能达到的高度,人的执念,所能达到的高度。”
“可是,我却终究因为朋友的离开而害怕失去,擅自放弃了重要的人,放弃了你。”
“在尘埃落定后,我离开了提瓦特,却始终忘不了那一刀。”
“它就像是砍在了我的心脏上一样,连同为我挡下雷光的那个人一起,成了终生难忘的回忆。”
空眉眼逐渐变得柔和。他将手放在贴近心口的地方,而万叶在这一刻,则清晰地听到了他们共鸣的、有力的心跳。
呼吸逐渐加速,万叶双眸微睁,看着空身后渐行渐近的阵阵雷霆。金发的旅者则倏地拔剑,剑尖直指船壁,语气里尽是认真。
“你的心意,我一直明白,你的执念,我感同身受。”
“所以,我想回来看看,想听听你的心声。我为我曾经的错误选择向你道歉,或许还没有走到为时已晚的地步。”
“你曾经和我说,在稻妻游历时见到的雷雨天气,和海上遇到的雷暴相比,不算什么。”
“我也同样想告诉你,无论是普通的雷雨天气,还是海上的雷暴,都只是我们漫长生命中最不起眼的一隅,就像我们现在所处的雷暴一般,也终究不值一提。”
“即使是身处漆黑之中,也总有光能照亮、能指引到的地方,就像我们一路走来看到的那些灯塔,都在引领我们向上。”
“那都是你的回忆,你的愿望,你的执念,它们指引你前行。你让我再次看到了愿望的力量,我自惭形愧。”
“不过,我们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,只差最后一座灯塔了。”
旅者笑起来,笑容一如万叶在这个世界刚刚遇见他时般明亮。
他弯起眼眸,温柔得像是在对最心爱的人低声絮语。
“万叶,我想我懂了。被神注视与否,独特与否,失去与否,都不重要。只要我们彼此依旧互相注视就好。”
“抱歉,我回来的太晚了。”
“我将为你,点明回家的路,然后,我们终会重逢,去见证同一片晴空下的漫天星光。”
“空!”
“面对无想的一刀,你救了我,这一次,换我拯救你了。”
狂风蓦然大作,暴雨倾注加身,脚下的船只剧烈地摇晃着,近乎无法站稳。
万叶却顾不得那些。他伸出手,想要触碰前方人的身影,却看到空转过身,朝着直逼眼前的万千雷光,毅然举起了他的剑。
刹那间,剑刃冷光落下,划破了漆黑的天空,劈断了汹涌而至的雷霆。
而金发的少年站在船头,一如他曾经前去稻妻时,身处惊涛骇浪里,却依旧无畏无惧。
当初,也正是这样的他,吸引了另一阵漂泊的风的注意,从此立下追寻的心愿,不曾忘记。
眼前雪光乍现,烈风割扯着万叶的身躯,他竭力伸出手去,却在迈出脚的瞬间,从漆黑跌进一个崭新的世界里。
他看到明媚的万里晴空,天海交际之处是如火的夕阳,晚霞的颜色一层一层向穹顶侵蚀而去,与头顶夜幕的群青纠缠织就在一起。
他看到漫天星宇明灭未息,脚下是一叶孤舟,和辽阔无边的海域。
唯独那个他追寻的人,连同那本日记一起,失去了踪影。
08.
万叶想起来了。
在他从船上掉下去,昏迷前的最后一刻,他听到的,是空的声音。
在漆黑水域醒来之前,也是空握住他的手,轻喊着他的名字。
从头到尾,他思念的人就是空。所以他会觉得熟悉,会不由自主被空吸引,会为空说出的话而心神不宁,会因空的消失心生忧虑,会下意识将空与绝境中的希望划上等号。
只是他的回忆来的太晚,直到看到那片晴空,他才明了了一切。
他在生死边界走了一遭,而空作为他最后的灯塔,指引了他回到现实的路途。
可他也分不清,他究竟是真的见到了空,还是因为太过于思念,而做了一场大梦。
万叶再睁眼时,他已经躺在了南十字船队的房间里。
他依旧能听到船舱外密集的暴风骤雨,和轰响的雷鸣。
身旁负责照顾他的水手见他醒来,愣了一愣,赶忙走到床边:
“万叶!你可算是醒了,你都睡了三四天了。”
万叶正要说话,就见那水手侧身,向门外吆喝,
“他醒了!”
顿时,万叶听到船外热闹起来。门那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,北斗率先推开了门,一群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,见着他面色好了很多,才都松了口气。
万叶注意到,前段时间发了烧的那个水手也在,倒也一怔,低笑起来。
“不用这么大阵仗,我这不是醒了吗。”
“可亏你小子醒了,”
北斗松了口气,几步走过来,狠狠往他后脖颈上一拍,
“你简直胆大包天,一个人跑去修裂缝,要不是我们来的快,你就得去海里喂鱼了。”
“咳。裂缝?”
“补好了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
万叶细听着船舱外的雨声,感觉自己的头也不再痛了。
是因为身体得到了充足的休息,还是因为在梦里见到了那个人,焦虑的灵魂得到了慰藉?
他一时又分辨不清。
“外面状况怎么样?”
北斗一怔,罕见地没了话,众人也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。
万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,他垂下眼睛,却是目光灼灼,语出惊人。
“我想出去看看。”
“可你的身体?”
万叶摇头,挡下了那个好心船员的关心,只是从床头摸起自己的刀,语气坚定,
“我必须去。”
总有地上的生灵,敢于直面雷霆的威光。
无论你我是否是神选之人,无论会失去什么,至少愿望和执念从未死去与消亡。
而他所需要做的,就是像曾经的自己一样,像之前的空一样,向所谓的天光威慑举起他的刀,他灵魂的刀,他反抗意志的刀。
因为他坚信,无论是怎样的绝境,都无法阻拦他,与空同处一片灿烂晴空之下。
他轻轻推开围堵在门口的人群,握着他的刀,一步又一步,向前,向前,向船头走去。
当初的空就是站在这里,直视着眼前的雷暴。
万叶停下来,久久伫立,任凭惊雷轰鸣声在耳畔炸响。
粼粼海面上的电弧光火骇人而可怖,但万叶却倏忽看到,在海面遥远的边际,蓦然亮起了数座灯塔。
它们的光束冲破暗无天日的风雨束缚,汇聚在一起,像是漆黑之中蓦然亮起的希望。
而在光束的中心,万叶敏锐的视力让他捕捉到了一团东西。
那是凝聚了自然万千雷霆的一颗核心,正是因为它的存在,船队才遇上了这长达十数天的暴风骤雨和电闪雷鸣。
它浮在海面正上空,雷电的弧芒酝酿着、咆哮着,低吼着。
而枫原万叶举起他的刀。
正如那年他在稻妻,挺身而出,为空挡下了无想的一刀。
正如刚才空在梦里,无畏向前,为他劈开了漆黑的雷霆。
刀光落,惊雷出。雷核迸裂出刺目的雪光,它发出刺耳的激鸣,炸裂开来,数千道轰雷四散射出,落在海面上,簇拥着茫茫大海中央如同粟米一般渺小的船只上,那持刀伫立的少年浪客。
可他屹然不动,一如他坚定澄净的灵魂,他炽烈不改的愿望。
他红色的眼睛里最后映出的,是风暴过后的万里晴空。
09.
“进入璃月港的船只,这边依序靠岸登记。”
“呦,你在这儿呢。”
万叶坐在船舷上,看着璃月港来来往往、繁忙卸货装货的众人,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。
他扭过头,果不其然,北斗站在他身侧,打趣道,
“这次船队能全须全尾回来,少不得记你的头等功。”
“万叶,你是怎么发现雷暴的核心的?”
“我说,是他告诉我的,灯塔也是他亮起的,大姐头,你信吗?”
“旅行者?!”
北斗着实惊到了,又实在觉得这说法太过牵强,
“我说,他不会是趁着你昏过去的时候,托梦给你的吧。而且哪里来的灯塔,我们都没看到啊,你该不是出现幻觉了吧。”
“说实话吗?我不知道。”万叶笑了笑,随手抓住空中落下的一片树叶,抵在唇边,轻轻吹出一个音,
“我只知道,在生死之际,是空将我带回人世,告诉了我脱困的方法。”
“无论是梦还是幻觉,最终还是他。”
“算了,大姐头,快轮到我们的船靠岸了,我去收拾一下东西。”
“你有什么可收拾的,”北斗笑起来,调侃他,
“一把刀,一本日记,还有吗?”
“……好像也没有了。”
“那不就结了?说的头头是道的,刀就在你身上,你回去取一本日记就是了。”
“等等。”
万叶身躯蓦然一滞。
漆黑世界里,空从他手中抽走日记的模样突然浮现在脑海。
金发旅者弯起眼眸,目光一片柔和。
『在他回来的时候,我就可以把旅途的见闻说给他听。如果可以,我也还想听他与我讲述他离开后的经历,他的故事。』
『这本日记,就当作我故事的交换吧。』
呼吸不由加速,万叶愣了半晌,猛地翻身,从船舷上跳下来,不顾北斗疑惑的呼喊,直直朝自己房间冲过去。
他打开门,翻出之前存放日记的防水箱,打开箱盖。
空无一物。
『万叶,我们终究是要重逢的。』
他似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。
于是,枫原万叶站起来,向外跑去。
原来那不是梦,也不是幻境。
他的确在生死垂危时,去到了那个漆黑的世界,而回到了提瓦特的空,选择亲自成为他的灯塔,去迎接他回家。
船只刚好靠岸,他跳下船,眼前是熟悉的璃月码头,他一概不理,他一路向前。
穿过璃月繁华的街道,踏上一级又一级的阶梯。
而等他转过弯,枫原万叶一眼望见——
在冒险家协会的楼梯下,站着一个金发金眸的少年。
他翻看着一本熟悉的日记,而在万叶的目光投来时,他抬起头。
枫原万叶在空的眼中,似乎看到了他向自己许诺的漫天星光。
“风中有熟悉的气息,我就猜,是你来了。”
他的旅者轻笑出声,金色的眼眸澄净如初。
『十月二十九日,晴。
船队回到了璃月。
而我,也找到了一直要找的人。』
无论你与我是何身份,无论你与我是否终将走在失去的道路上。
一切苦痛都只是我们生命中不值一提的雷光轰鸣,最重要的,是你与我彼此注视,是我们对彼此灵魂的执念从未转移。
所以,请接受我深藏着炽烈爱意的、纯净的愿望,在未读完的日记结尾,续下彼此名姓。
而我会在重逢之时,将你拥入怀中,即使走到世界尽头,我们也再不会分离。
——END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