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叶沈/花心』何不归

叶沈-何不归

  

食用说明:

  全程第三人视角

  正剧向,全文1w1请注意阅读时间

  叶英x沈剑心,不拆不逆清水HE

  感谢喜欢。

  

  0.

  “我听说啊,纯阳论剑峰最高的那块山石上,总有一个仙人坐在那里静悄悄的悟道。”

  

  “可我总觉得,他是在等什么人回来,一直在等,等到海枯石烂,日月同生。”

  

  1.

  我是纯阳宫玉虚弟子。

  

  所有人都说,玉虚一脉怕是最有脸面的,作为掌门的直系弟子,不论走到哪儿,旁人都是要给三分颜面,客客气气地与你讲话。

  

  我自然也体会到了玉虚弟子的好处。只是这好处里,若是能把我们那位为老不尊的掌门师父的性子好好纠一纠,便更称心如意了。

  

  纯阳的掌门李忘生是个相当不正经的老前辈。作为他的弟子,我得澄清师父在关键时刻还是挺正经的,但是这和他平时扣扣索索唠唠叨叨的作风也并无太大干系。

  

  于是在被师父再次叫去跑腿还不给劳工费后,我忍无可忍,拽着同样一大早就被从被窝里揪起来,睡眼惺忪扫雪的师兄,偷悄悄逃走了。

  

  至于那些杂活,等师父这个差使完人,就自己跑去睡回笼觉的家伙醒来以后,再做也不迟。

  

  师兄的性子比我还皮一些,到底都是十几岁的年纪,我不过是撩拨了两句,他玩心也就起来了。我拉着他走在山间小道上,听着松软的雪被一步一个脚印地踩实,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。师兄坦然接受我不安的打量着的目光,在我终于快忍不住开口时,才打着哈欠悠悠出声,

  

  “师弟啊,拽着我临阵脱逃说要去玩的是你,现下不知道去哪儿玩,眼巴巴瞅我的也是你,你让师兄说什么才好?”

  

  我被戳穿了倒也不是很尴尬,也就面皮子上有些发燥,吐了吐舌头,便将这话一笔带过了。师兄见我不接茬,也不为难我,只是神秘兮兮地眯起了眼睛,凑近我小声道:

  

  “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我,这次便不记你的过了。”

  

  “师弟,我听说啊,纯阳论剑峰最高的那块山石上,总有一个仙人坐在那里静悄悄的悟道。”

  

  “——我们要不要去那儿玩玩?说不定真能找到仙人呢。”

  

  我一时讶然。骨子里萌生出激动的幼芽,我敢说我的眸子里肯定悄悄燃起了好奇的光,

  

  “仙人!?师兄,你说我们要是真找到他了,仙人会不会给我们灵丹,吃了就可以功力大增,行走江湖都能横着走的那种?”

  

  “出息,”师兄有些鄙夷般拍了我一巴掌,撇了撇嘴,

  

  “要是真有灵丹,我得躺着,让人抬着走!”

  

  我闻言笑个不停,任凭师兄被我笑到恼怒,才赶紧告饶。

  

  2.

  可惜我们并没有寻到仙人。

  

  我和师兄冒着大雪,裹成两个雪团子般,跌跌撞撞依偎着爬上了论剑峰的峰顶,却除了鼻尖发顶的晶莹雪花外,没有再落得什么旁的东西。

  

  莫说是仙人,连他腾云驾雾的仙气儿都没看见半分呢。

  

  师兄显然是有些泄气了,找了块山石,用袖子拂了雪便一股脑坐了上去。我刚想笑他修道之人行为举止竟这般不雅,却被耳旁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给堵了话头,

  

  “你们是哪一脉的弟子?这么大的雪还跑到山上乱晃,得了风寒找谁说理去?”

  

  我被这突兀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,师兄更是差点从石头上滑下来。

  

  我顺着那声望去,就见一白发青年笑盈盈地看着我们,面上有两个浅浅的小窝,看上去亲切极了,一双眸子澄净的像是被华山顶上最干净的雪洗过似的,凝着温和的暗中涌动的脉流,弯弯的眼睫沾着些碎雪,一眨眼就抖落一点点,像是在他眼前又下了场小雪一般。

  

  那人及肩的白色长发被干脆利落地束起,就是额顶不知怎的,好像总有一缕发丝梳不下去,翘成了引人注目的弧度。他虽着纯阳道袍,却不曾戴发冠,懒懒地用一鹅黄的发带系了,便不再缀饰,只有发带末端加了两枚银制的银杏,随着带子的飘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。

  

  说不上多俊俏,却不知怎的,那人给我的感觉耐看极了,就似冬日里和煦的暖阳一般。

  

  师兄早已愣住了,而我率先反应过来,鬼使神差把我们的底揭了个光,

  

  “我们…我们是玉虚一脉的,师父他老人家喊我们去做杂事,自己却睡回笼觉,我们才偷偷跑上来玩的。”

  

  “我们听说,论剑峰的峰顶上有仙人,我们想向他求能让功力大涨的灵丹…”

  

  我还没说完,就被反应过来的师兄用手肘狠狠捅了一下。那个青年却是没有生气,只是笑出声,走到我们面前,蹲下来平视我们,语气就跟哄孩童似的,

  

  “玉虚一脉啊…嗯,那你们找到仙人了吗?”

  

  我们一时无言。过了许久,师兄才闷闷地道:

  

  “没有。难道你找得到?”

  

  “别告诉我你就是仙人…”

  

  “我只是个普通人,哪里像仙人?”那人摇了摇头,语气相当诚恳。

  

  “我在这儿修行这么久了,可没有见过什么仙人。你们是打哪儿听来的谣言?”

  

  师兄闻言,不由得十分失落。我虽心中难过,倒也分出神来细细打量着他,他虽有仙人的气质,却是纯阳中人,想来说的也是实话。我拉了拉师兄的袖子,和他一起自报了名姓,才又小心翼翼地问,

  

  “不知阁下如何称呼?”

  

  “我姓沈,”他又弯了眼睫,似是有些得意,

  

  “按照辈分,你们两个该唤我一句师兄。”

  

  我和师兄对视了一眼,再转过头看他的时候,异口同声提高声线道:

  

  “阿沈!”

  

  “……”

  

  他无言了一瞬,才敛了笑容撇了撇嘴,

  

  “没大没小。”

  

  3.

  阿沈是个极好的人。

  

  自那日相识后,我和师兄就趁着每天师父睡回笼觉的功夫,偷偷跑到论剑峰峰顶找阿沈说话。

  

  他说他在这儿呆了有几年功夫了。我们问他总待在山里做甚,他也不答,只是笑着擦拭自己的佩剑,直到把剑身擦的能照出自个儿的面容才肯罢休。

  

  被问急了,他也只会含糊一句“你们小孩子不懂”,只把师兄气的直跺脚。这时候我总会赶紧架住气呼呼的师兄,搜肠刮肚地转移话题。

  

  我问阿沈不想着找个情缘什么的,整日待在山里也不是事儿。料想他一提这话题,生生连剑都不擦了,把它往雪地上一搁,撇着嘴瞪着眼,一副义正言辞的做派,

  

  “情缘?找什么情缘,”

  

  他嘟嘟囔囔地掰着手指头,说了些根本听不清的话,结语倒是说的相当清晰有力,

  

  “…总之,情缘影响我出剑的速度。”

  

  我:“……”

  

  “阿沈,你铁定是剑宗的人吧?”

  

  “我修紫霞功!”

  

  师兄咧着嘴嘶了一声,摆明是不信的。

  

  次数多了,我们便也不想着怎么刨问他的事情了。阿沈倒也乐的自在,整日里坐在一块苇草编成的破蒲团上,面前放着一张小案,不知道哪里变出来的茶壶壶口还冒着热茶的雾气,还配着一只玉雕的茶杯。他看看远处的群山,偶尔瞅一瞅玩雪的我们,很是悠然自得。

  

  我每天都会一边堆着雪人,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他,

  

  “你在看什么呢?”

  

  “……”

  

  “在看白云无尽。”

  

  他每次都会这样答我。每每这时我就会顺着他看向远处,群山依偎着绵延的白云,一直到无边无际的地方去,再也瞧不见。

  

  我隐约觉得,他不是在看云,是在看着那云延伸出去的,我们看不见的地方。

  

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。直到某天,师兄拽着我兴冲冲地跑到角落,我探头探脑地看去,才发现草垛后头藏着一只伤了脚的仙鹤,正萎靡不振地低垂着脑袋,羽毛轻轻颤抖。

  

  “师父瞧见了铁定得说咱们玩物丧志,但是又不能放着不管,”师兄头一次一本正经地和我商量,

 

  “要不放到阿沈那儿?”

  

  我没异议。

  

  于是两个半大少年就又裹成了雪团子,颠颠地跑上山,怀里搂着一只温顺的仙鹤。

  

  阿沈看了,倒也没说其他的,只是让我们放在那儿,他会处理。那天师兄和我临走的时候,还念念不忘地回头看了好几眼,气的阿沈直嚷嚷没见我们这么惦记他,他还不如一只鹤。

  

  师兄当时就翻白眼了。

  

  “人家是鹤,你顶多算个鸭鸭。”

  

  然后在阿沈追着我们打之前拉着我逃之夭夭。

  

  第二天上山的时候,我就发现仙鹤脚上包扎伤口的布被细心地换过了。阿沈甚至还带了另一只仙鹤过来,他指了指受伤的那只,又指了指新来的,说是给人家起名,起的却乱七八糟。

 

  “这个叫心心,因为被我们捧在掌心,另一个叫叶子。”

  

  “…为什么叫叶子?”

  

  “因为你傻,”阿沈龇了龇牙,把叶子递过来,我和师兄才发现叶子是一只木雕的机关仙鹤,阿沈的手法极巧,叶子看上去活灵活现的,就和真鹤一样,

  

  “木头做的鹤,木头会长叶子。”

  

  “我机甲水准可是相当不错的,早知道我曾经在万花七试里夺魁啊!”

  

  …分明就是强词夺理嘛。还有万花七试什么的认真的吗?!纯阳有这么厉害的人早就人尽皆知了。

  

  师兄不忍直视地抹了把脸,随口胡诌了一句,

 

  “我承认你机甲术很不错,但这么吹牛就过了啊。不过也是,两只总比一只强,不会觉得寂寞呗。”

  

  我却在师兄话音刚落的那一刻,察觉到了阿沈面上突然凝滞的笑容。

  

  …他怎么了?

  

  4.

  师父今天难得没有睡回笼觉。他的神情意外的正经,一大早就差使我们清扫屋子,说是有贵客来访。

  

  贵客何时到,名姓为何,我和师兄都是不知晓的。只听说是从江南扬州那一带来的,是西湖藏剑的人。我虽然年纪小,藏剑山庄倒也是知道几分,都说藏剑君子温润如玉,要是能打个照面,瞧瞧这传言是否属实该多好。

  

  于是我便在次日和师兄上山的时候,把这事与阿沈说了。阿沈难得沉默,只是静悄悄听我说完,才眨了眨眼,伸手揉乱我发顶的头发,引得师兄窃笑。

  

  我打掉他的手,看着他波澜不兴的眸子,踌躇了一会儿,才缓缓开口,

  

  “阿沈,你是真的去过万花?”

  

  他撇了撇嘴,似是不屑于和我理论我的怀疑。我便自顾自接了话,

  

  “那你去过藏剑么?”

  

  “……”

  

  我瞧他抿了抿唇,眸中笑意就似那日一般凝滞。

  

  我下意识朝心心和叶子的方向望去。师兄正百无聊赖地拿着饵食,抛出去让心心去接。心心腿上的伤早已好了大半,接了饵食就跑到叶子身旁蹦哒,看上去不像仙鹤,用师兄的话来说,就像一只活蹦乱跳的鸭鸭。

  

  我又隐约感觉,我似乎问了些不该问的。

  

  好在阿沈没与我计较。他只是又揉乱了我的头发,语气里换上得意,

  

  “当然去过!我可是走遍过天涯海角的人。”

  

  “哦——!那藏剑是什么样子的?”师兄也来了兴致,放下了打算给叶子这只木头仙鹤也塞食物的打算,朝阿沈凑过来。后者哼哼两声,掰着指头数落起来,

  

  “他们那群人,看上去文质彬彬的,实际上损的很,看见我就龇牙咧嘴,阴阳怪气数落我欠他们多少银子。”

  

  “啊?”师兄很是失望,

  

  “说好的君子如风呢?听起来怎么像奸商?”

  

  “那倒也不是虚名,”阿沈摆了摆手,思忖了一会,

  

  “玩笑话归玩笑话,藏剑的人还是极好的,配得上君子二字。重情重义,智谋过人,藏剑弟子和他们庄主一样,都气度不凡就是了。”

  

  “庄主!”师兄眼睛又亮了,

  

  “我听过我听过,是不是那个叫叶英的大庄主?我听师兄们说,藏剑叶英品貌非凡,是江湖上不知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,不过他近年来虽说议了好几门亲事,却没有一例成真。”

  

  “我听说啊,这个藏剑大庄主其实早就有心上人了,但是不知为何没能和对方在一起,可能便是因为这个才议不成亲事吧?”

  

  我闻言心中一惊。

  

  “这么说…这位庄主还真是用情至深了…”

  

  师兄扁着嘴,拧着眉头扼腕叹息,

  

  “可不是嘛。我问其他师兄知不知道,引得那叶庄主倾心的究竟是何人物,但是他们一听我提起这个,就面面相觑,最后吞吞吐吐说什么我小孩子别打听这么多,当心被师父他老人家罚去劈柴。”

  

  “不管对面是什么人,定也是风云人物吧,这才叫天造地设。但是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?叶庄主那么好的条件,莫非是对方没那个心意?”

  

  我喃喃自语着,丝毫没注意阿沈从方才起就一直保持着沉默。直到我和师兄自顾自苦思冥想几欲抓狂后,他才笑出来,一把把我们按到地上坐好,

  

  “谁说对方一定无情了?只不过有时候,事情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。”

  

  “什么意思?我听不懂!”师兄不满地推开他的手,咧嘴朝阿沈吐了吐舌头。阿沈倒也不生气,只是又抱起他的剑擦拭起来,神情认真而温和,话却是在对着我们说:

  

  “给你们讲个故事,你们就明白了。”

  

  “从前有个少年,他自幼就向往成为一名大侠,先是在村子里当了八年的保安,又拜入师门当了八年的关门弟子,无意中学会了门派绝学,就下山历练去了。”

  

  “他样貌没有多俊俏,行走江湖也不阔绰,身上银子常年打顶二两。三三两两认识了些朋友,却也不出名。”

  

  “明明暗中帮着做了不少好事,有时候还要被世人误解。他有时候也觉得茫然,不知所做一切究竟为何。”

  

  “但是他最茫然的时候,想起了曾经的一个朋友对他说过的话。”

  

  “那个朋友告诉他,他一定可以成为大侠的。”

  

  “这个朋友对他很重要吗?”我茫然开口,

  

  “嗯——就是,呃,原本是一个普通朋友。”他擦剑的手顿了顿,随即一笔带过我的话题,继续道,

  

  “他那个朋友也很不容易。自幼背负着众人莫名的希冀长大,像一只被束缚在笼中的鸟。朋友羡慕他可以自由自在游历江湖,自己却得背负着重重的责任和名望,不能做回自己真正的模样。”

  

  “他们相识原本也是偶然。一两句勉励,三四句关怀,两个人一来二去,也成了常年书信来往的挚交。”

  

  “直到某天,这个人又因为世人误解,被定上了勾结东瀛的罪名,为江湖中人唾弃。他之前闯下的微不足道的侠名根本不足以洗刷他的冤屈。”

  

  “过街老鼠人人喊打,他慌不择路,最后鬼使神差逃到了一个地方,回过神来,才发现是他那位朋友的领地。”

  

  “朋友的族人听说他跑来这里,都异常反对,表明不想淌这趟浑水。只有他的那个朋友坚定而不容拒绝地否定了所有人的想法,毅然决然让他待在自己家中,动用了一切关系调查事情的前因后果。”

  

  “嚯!够义气!”师兄一拍掌,拽着阿沈急匆匆道,

  

  “然后呢?”

  

  “然后——误会被解开了。原来大侠没有勾结东瀛人,他几乎凭一人之力瓦解了日轮山城的阴谋,世人惊叹他的侠义之心,从此尊称他一句侠义至尊。”

  

  “可事情到了这份上,大侠突然不看重这些虚名了。他另一个朋友曾说,世间万物,皆可入棋,非黑即白。”

  

  “只有信任你的人才是最重要的。大侠对帮助了他的那位朋友心怀感激之情,一定要坚持留下来帮朋友做一些事情当作报恩,久而久之…”

  

  阿沈顿了一下,手指微不可察地捏了捏剑身,

 

  “…他对自己的朋友,产生了些许倾慕之情。”

  

  “什么?!”

  

  我和师兄皆是大惊。师兄嘶了一声,不可置信地打量着阿沈,

  

  “你…你形容的这二位,都是男子吧…”

  

  “这…这,分桃断袖之癖…”

  

  他涨红了脸,结结巴巴说不出话。我亦是惊讶到失声,许久才憋出一句,

  

  “那…那个朋友也对他…”

  

  “谁知道呢?”阿沈抿了抿唇,

  

  “或许也是喜欢的,或许又不是。两个人谁都不敢先开口。毕竟一个是天下闻名的大侠,另一个是相当有名望背负着家族重任的贵人,都是风云人物,这等丑事如果暴露出来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
  

  “可是…难道就这么——”

  

  我还没说完,阿沈就打断了我,他的神情异常的严肃,好像又发出了轻微的叹息,

  

  “之前误会还没有被澄清时,朋友固执己见一定要保下他,就已经倍受非议了。江湖上流言蜚语四起,就算是事情结束之后,关于二人关系的传言也没停过。”

  

  “…这种情况,又怎么敢继续下去。”

  

  “…可是错过也太可惜了!”师兄终是没忍住,嚷嚷出声,

  

  “明明两情相悦,却因为同是男子和身份名望就放弃…”

  

  “所以说,很多时候,要思考的东西其实都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。…你们说的叶庄主,可能也是类似的情况。…呃,我不是说他是断袖,就…就你们自行理解吧。”

  

  阿沈有些尴尬地将擦好的剑收起来。小案上的茶已然凉了,我沉默地低着头,师兄也蔫蔫儿地不说话。最后,我轻轻地问了一句,

  

  “最后大侠去哪儿了呢?”

  

  “…他啊,他回到了自己的师门,闭关修炼,再也没有出来。”

  

  师兄张口欲言,却半天说不出话。

  

  我皱了皱眉。

  

  紧接着,我在阿沈惊愕的目光中拍案而起,旁边围着叶子蹦哒的心心被我吓了一跳,扑腾着扯着叶子离我远了些,豆豆眼里好似装着惊魂未定的神情。我凑近阿沈,大声喊道:

  

  “我不满意这个结局!!”

  

  “凭什么啊?都是男子又怎么样,谁规定男子就要喜欢姑娘了?谁定的规矩?是白纸黑字写在身上还是怎么回事?!”

  

  “身份地位是束缚就更奇怪了!有了名望和身份,难道不应该更方便去做想做的事情吗?如果名望和身份反而是束缚,那要它们做什么呢??”

  

  “还不如混迹乡野来的痛快。”

  

  “有了角逐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呢?世人的言论到底有多大干系,为什么为了别人的话和利益放弃自己?多高尚多伟大吗?这公平吗?对等吗?”

  

  “…我当然是敬佩那些,舍己为人心怀家国的前辈们的,”我哽咽了一瞬间,气势一时全无,低着头坐回原位,

  

  “——但是偶尔,有一点点不违背良知的私心,难道不可以吗?”

  

  “责任不全都是他们的啊。这不应该啊。”

  

  一时寂静。

  

  阿沈神色复杂,半天没有开口。而师兄瞠目结舌地看着我,好似没想到一向沉稳的师弟也会这么冲动。过了好久,师兄才像反应过来一般,赶紧附和道:

  

  “师弟说的对啊!就,嗯,我们之前想要灵丹,不也是为了在江湖上可以横着走嘛!就…做自己想做的,又没有坑蒙拐骗做丧尽天良的事情不是?”

  

  阿沈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师兄。我抿着唇,悄悄打量他,一声不吭。

  

  他到底还是妥协了。他露出了一个我难以看懂的苦笑,双手合十朝我们告饶,

  

  “——输给你们了。”

  

  “没想到啊,我一把年纪了,居然还没两个孩子看的通透。”

  

  “我不是孩子!”师兄又差点跳起来。气氛顿时轻松起来,我松了口气,看着阿沈的眸子,那双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消融。

  

  …是错觉吗?

  

  我恍恍惚惚地想着。直到离开的时候,我才回过头看了一眼阿沈,他安静地注视着那两只打闹的仙鹤,自己却孤独的像是华山山巅的一捧雪。

  

  我心里好似有什么迷雾被轻轻拨开。

  

  “…师兄。”

  

  “嗯?怎么了?”

  

  师兄疑惑的目光投来。我叹了口气,在师兄诡异的打量中说了一句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,

  

  “阿沈说,他是在这里静修的,没错吧?”

  

  “——可我总觉得,他是在等什么人回来,一直在等,等到海枯石烂,日月同生。”

  

  5.

  那日我和师兄下山后,刚面见了师父,就被告知最近不要到处乱跑,藏剑的贵客要在这儿住一段时日。

  

  之前他喊我们时,我们八成是去山上了所以不在。听说是给贵客上茶,结果上茶的弟子溜了,气的师父他老人家差点吹胡子瞪眼。

  

  其实我们也很惋惜,没能看见贵客长什么样子。

  

  到了晚上,被后悔之意折磨的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我,和怀着同样心思的师兄一起,偷偷跑去了贵客的院子。我们原想着瞧瞧贵客长什么模样就走,谁想到被坐在院子里抱剑观花的他逮了个正着。

  

  在贵客注视中,扭扭捏捏面红耳赤从墙头上爬下来的我和师兄对视了一下,低着头站在贵客面前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
  

  直到我听见一声轻微的叹息。

  

  “——抬起头来。我无意责怪于你们,但是以后这样的事情,还是不要做了。”

  

  我们这才松了口气。我赶紧小声道歉,却不想抬起头的时候,被硬生生惊了一惊。

  

  许是屋内的烛火点的明亮,光透过纸窗投进院中,加上如水的月色和清冷的雪光,贵客的面容被清晰地照亮。他一袭明黄色的衣衫将身形裹得严严实实,繁复却又不失风度,一张脸精致的像是被最巧的雕玉师一笔一划小心翼翼琢磨而成,双眸恍若皎洁明月,虽浮着一层清冷的疏离之感,却也足够让人觉得心旷神怡了。

  

  当真是好看,除了好看,我竟说不出其他的话。我咽了咽唾沫,拽了一把又已经看呆的师兄,目光落在了另外的地方。

  

  …奇怪,那人额角,怎的有花一般的印记附着?倒是更给他的姿容添了几分颜色,不过着实是引人注目了。

  

  更引人注目的是——我眸光微动,看向了那人脑后。同样是白色的长发被干脆利落地束起,贵客发间的束带却是靛青色的,与明黄的衣物全盘不搭。发带末端系着的两枚太极图也相当眼熟,我皱着眉,心里七上八下,好似有个声音想要冲破束缚到达咽喉。

  

  师兄这时候却惊叫出声。

  

  “那,那朵花…你你你是藏剑叶英??”

  

  我和贵客都是一怔。

  

  叶英??!就是我们今天说的那个,心有所属的风云人物叶英??

  

  这么巧吗?拜访纯阳的贵客就是他?

  

  我一时五味陈杂。叶英没有否认,只是颔首看向我们,好像也没了把我们赶出去的念头。我在听到他身份后就紧张的不得了,要知道这样的风云人物,我和师兄以前是见都没见过的。

  

  叶英却好像已经习惯了别人对他这样或是恭恭敬敬,或是因相貌而局促不安的情况。他回到之前坐着的地方,继续品茶,波澜不惊地打量了我们一眼,淡淡地请我们坐下。

  

  我和师兄惊魂未定,互相拉扯着挨着凳子边坐好,就又听见叶英开口,却是在看我,

  

  “你认识我?…还是认识我的发带?”

  

  我不由一咯噔。好敏锐的观察力,我冷汗涔涔,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头,讷讷点头,

  

  “…我,我认识一个人,和叶庄主的发带样式有些相近…”

  

  “这样。”

  

  我明显看到他的手顿了顿。叶英垂眸饮茶,过了好半天才继续询问,

  

  “…你认识的这个人,叫什么名字?”

  

  我正欲开口,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。

  

  我这才发现,我好像并不知道阿沈的全名。

  

 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沉默引起了叶英的误会,他皱了皱眉,语气放软了些,不知道为什么好似带着落寞,

  

  “…别误会。我…我只是来找人的。”

  

  “——你说的人,对我可能很重要。”

  

 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。我猛地抬头,眸光雪亮,

  

  “我…我不知道他叫什么!但是我知道他姓沈!是我们的师兄!”

  

  那一瞬间,我好像感觉到面前的这个人身体颤抖了一下。

  

  叶英看着我,动了动唇,犹豫了好久才道,

  

  “…你是玉虚弟子?”

  

  我点了点头。

  

  “是的!——叶庄主,冒昧问一下,你…你找的人,就是沈师兄吧?”

  

  “沈师兄以前,是不是一个很有名望的人?你对他是不是——”

  

  我知道有些话不方便全都说出来。叶英的神情已经表明了一切,而师兄好像也突然明白了。他张大嘴,在我和叶英之间打量了一会儿,才莫名的,啧了一声。


  可能师兄现在的心情和我一样相当混乱吧。


  6.

  我大概明白,阿沈到底是什么人了。在明白叶英要找的人是谁的那一瞬间,我就全明白了。

  

  很久很久以前,我记得我曾经和师兄一起跑到师父的书房里去玩。我在师父的桌案上看到了一副兵器图,图中只有一柄空荡荡的剑,我那时记得很清楚,那把剑叫天道之剑。

  

  是曾经只有谢师叔拔出来过的剑。

  

  也是我在阿沈那里,无数次看到的过的那把剑。只是现在我才把它的名字和模样对上号罢了。

  

  而继谢师叔离开后第二个拔出此剑的人,就是玉虚弟子,也就是我们的直系师兄,那个名为沈剑心的,被江湖人尊称为侠义至尊的人,也就是阿沈。

  

  难怪他会对同是玉虚的我们这般亲切。

  

  …他也的确是万花七试的魁首之一。

  

  那日和叶庄主分别后,我和师兄翻天覆地地去查关于沈剑心的事情,才明白了这些。

  

  沈剑心在那场日轮山城的风波后就选择了退隐江湖,距离如今也有五年了。现在想想,怕是也有叶英的原因。难怪那么多师兄提起叶英的心上人,都吞吞吐吐,不肯多言——

  

  恐怕也都是心里有数。

  

  至于沈剑心和我们说的,关于大侠的故事,恐怕就是在说他自己。如若不是叶英的发带也太过于违和,如若不是沈剑心给我们讲的那个意味不明的故事,我或许还不会这么快把一切联系起来。

  

  我和师兄告诉了叶英沈剑心的藏身之地,丝毫没有把自家师兄卖了的罪恶感。

  

  …毕竟,这么多年过去,叶庄主终于肯来纯阳寻人,怕也是想开了吧。沈师兄那边我们早已劝过,就差叶庄主这阵东风了。

  

  而师兄自从知道真相以后就抱着被子打了半个时辰的滚,满脸激动地嚷嚷着自己居然和侠义至尊是师兄弟兼好友。

  

  对于师兄的表现,我只是翻了个白眼,原话奉还他,

  

  “出息。”

  

  不过我其实也有点激动就是了。

  

  于是第二天,盯着大黑眼圈的我和师兄偷悄悄跟在叶英身后,和他一起上了山,躲在了二人看不见的一颗山石后头。

  

  我想,事情也该有个了断了。

  

  7.

  “来了?带饵食没有,心心要饿死了,和我叫唤了一晚上,我都没睡好。”

  

  沈剑心听到身后的脚步声,好像还以为是那两个孩子,想也不想就开了腔。

  

  谁知半天都没有人回话。

  

  他不由奇怪,一转头,却被来人惊的玉雕杯都没拿稳,滚落在雪地上。

  

  “…叶英?”

  

  叶英定定地看着他,在沈剑心坐立不安的目光中,坦然地走到沈剑心给师弟们准备的蒲团上坐下。

  

  “…嗯。”

  

  一时无话。沈剑心难得不知道怎么打破寂静,将那玉雕杯拾起重新放好,又是有些烦躁地摩挲着手指,又是视线飘忽不定不知道放在哪里,直到叶英叹了口气。

  

  “…你这几年过的怎么样。”

  

  沈剑心闻言一怔。他莫名放松下来,弯了弯眸子,熟悉的感觉又回到了身上一般,

  

  “也就那样,该吃吃该睡睡。欸,叶英你别说,纯阳的雪景确实是好看,我以前嫌山上冷,从来不肯上来。”

  

  “…我不觉得,”叶英皱了皱眉,好似有些赌气一般打量着他,

  

  “瘦了。出门在外也不知道照顾自己。”

  

  “你向来都是这样。”

  

  “这——”

  

  沈剑心尴尬地挠了挠头,发带末端的银杏轻轻敲击,

  

  “…我这不是,修道吗,难免清苦些。”

  

  “…那敢问沈道长,修的是什么道?”

  

  叶英的一句反问把沈剑心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他支支吾吾半天,才勉强答道,

  

  “剑道?心道?…好像都不是…”

  

  “…沈剑心。你的剑,它就在这里。”叶英指了指案旁的天道之剑,顿了顿声,才又道,

  

  “可你的心不在你那里。”

  

  “我说的…是吗。”

  

  “……”

  

  他不吭声。

  

  叶英有的是办法让他吱声。藏剑的庄主指了指自己心口所在的方向,轻轻弯起唇角,眸光温和如消弭的积雪,

  

  “你的心在我这里,对吗?”

  

  “——不管是不是,我的心已经在你那里了。沈道长,你得负责。”

  

  “叶英!”沈剑心拍案而起,耳尖有些不自然地泛红。眼前这人几年没见说话越发长进,就算他脸皮再厚,也禁不住这么个戏弄,

  

  “你——你这次找我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

  

  “——心心。”

  

  两个词带着软濡的意味吐出,沈剑心突然就失了气势,坐了回去。他无奈地叹气,摩挲着指尖,神色不安,

  

  “…你就真不在意自己的声名?”

  

  “藏剑的责任,我会背负好。…但是这不意味着我就要放弃重要的人。”

  

  “你也是我的责任。”

  

  叶英垂眸看着被重新放回桌上的玉雕杯,眸光微动。

  

  “我的声名和藏剑无关。我不会让自己影响到藏剑。——所以,我不在意。”

  

  “你呢?你在意自己的声名吗?”

  

  “我当然不!——我只是在意你,叶英,我从头到尾都…”

  

  沈剑心又没忍住拍了桌案,却被对面那人的眼神安抚下来。侠义至尊有些烦躁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,小声嘟囔着,

  

  “…唉…要不是那两个孩子劝我,我怕是真的想不明白。叶英,你真的决定了?”

  

  “…我告诉你啊,你决定了就不能反悔了啊…”

  

  叶英没说话,只是笑出声。

  

  过了好久,沈剑心才听到那人没头没脑来了一句,

  

  “这玉雕杯好生眼熟。是我曾经送你的那只?”

  

  “咿!你转移话题的技巧一如既往的糟糕啊!…是啊,就是当年我非要从藏剑离开的时候,你送我的。”

  

  “…当年是我不对,一声不吭没头没脑非要走。这么说,我好像挺对不起你的…在各种事情上…”

  

  沈剑心自顾自说叶英转移话题生硬,却还是被人把话题牵跑了。叶英只是看他,眸中似有笑意,

  

  “你说对不起我,都有什么事情?我看看能不能原谅你。”

  

  “呃…比如说,我写了你的话本子?”

  

  “既往不咎。”

  

  “那我打碎的那玉雕杯呢?”

  

  “既往不咎。”

  

  “还有不小心折断的碎星?”

  

  “既往不咎。”

  

  一连几句都被四个字堵回来,沈剑心龇了龇牙,偷瞄了叶英一眼,决定来个大的吓吓他,

  

  “…那我假装你情缘,在你睡觉做梦的时候偷亲你那回事儿,你——”

  

  “这个我就得计较一下了。”

  

  叶英将那玉雕杯拿过来,给自己添了杯茶,透过雾气氤氲直直看向沈剑心的眸子,

  

  “…其实那天我醒着,也知道是你。”

  

  “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,你心悦我,而我亦然。”

  

  “你说这话真就一点不脸红害臊!我猜猜,你定是觉得我被你仪表堂堂的样子折服了不是?”

  

  沈剑心撇了撇嘴,却又笑起来。叶英不置可否,语气有些意味深长,

  

  “——以后你可以正大光明的亲。”

  

  “沈道长意下如何?”

  

  “…那自然是愿意的。以后我可就正大光明的亲了。”

  

  沈剑心嘟囔了两句,却见叶英放下茶盏,站起身朝他走近。

  

  随后,他被拥入了一个有些颤抖的怀抱中。叶英清晰而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

  

  “我不会后悔了。再也不会。”

  

  沈剑心眨了眨眼,突然笑了。

  

  8.

  我再次看到沈师兄,大概过了半月有余吧。

  

  他带着那只名叫叶子的机关鹤,穿着一身侠客服,戴着斗笠跑了出来。我正惊讶他怎么肯出山了,就听见他和我笑盈盈地打招呼,

  

  “小师弟!我是来道别的,我要下山去了。”

  

  我瞠目结舌。

  

  “沈师兄,你下山去干嘛?”

  

  他挑了挑眉,目光里尽数盛满少年朝气,

  

  “自然是行侠仗义啊?好歹我也是侠义至尊,虽然我不在意这些虚的,总不能担着名头不做事是吧。我也只是想行侠仗义而已。”

  

  我反应了半天,才明白过来。我瞧了瞧他发间鹅黄色的束带,心中了然,便不追问其他,只问了一句,

  

  “那叶庄主呢?”

  

  “他说了,他在藏剑等我。心心也拜托他带走了——”

  

  沈剑心面上的两个小窝嵌的更深,眸中像是盈着辰星的碎片,亮晶晶的。

  

  “我情缘这么厉害,我不也得努力努力?”

  

  “是是是。”我无可奈何地选择不听这人卖弄,拾起叶子,才发现叶子翅膀的羽毛那里有两行字迹不同的,小小的刻字。

  

  ——心是什么心?叶是什么叶?

  

  ——心是沈剑心,叶是心上人。

  

  我再次叹气,默默掩面。

  

  “沈师兄,我现在信你是修气宗的了。”这不是挺会撩的吗!

  

  “啊?”

  

  沈剑心挠了挠头,恍悟过来,又笑起来。

  

  “其实——我也真的修太虚剑意,真的。”

  

  我瞧着他。我想我知道华山上的仙人是指谁了,不过我想,他还是不像仙人。

  

  他是大侠,从来都是。

  

  若是他之前像华山山巅上和煦的冬日暖阳,现下就像少年意气的春日和风。

  

  一笑春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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