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ote:
CP:德克萨斯x能天使
《和星共眠》合志文解禁 。感谢配图@桪临绿植种植机 ,啾咪鱼鱼,她是我最可爱的小画师
※明日方舟已完全退坑,以前的文章除合集里剩下的三篇,其余均已全部删除。请勿因本文关注作者。
全文8k2,短篇已完结HE,请注意阅读时间,感谢喜欢。
——
00.
“于死寂灰雪中捧起灵魂的哨音。”
01.
绿皮列车摇摇晃晃地驻足在红漆包裹的古老站台。铁轨乍然发出惊鸣,撕碎清晨灰蒙蒙的万籁俱寂。
旅客们的声音喧嚷起来。
能天使深深吸气,将帽子扣在脸上挡光。她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,声响不大,但实在难以让人忽视。
躺在铺上的萨科塔蜷了蜷手脚。她在车厢狭窄逼仄的空间里翻了个身:
“德克萨斯?已经到站了吗?”
被点名的鲁珀没有回答她的明知故问。
德克萨斯垂着眼睛,早已穿戴齐整,将行李包袱的拉链拉好。
走道里的脚步声逐渐变得杂乱。思考到再赖床,可能会把自己一觉送回出发点,能天使叹了口气,默数着三二一,揪下扣在脸上的帽子,倏地弹坐起来。
“——稍微收拾一下,该下车了。”
萨科塔的头顶猝不及防被蒙上一条丢来的、半干不湿的毛巾。
能天使嘀咕一句,尝试抹把脸,让自己清醒一些:
“明明是度假,却要起这么早,我后悔了!”
“…是你说要看夏天的雪景长什么样子,还非要拉着我一起。”
“可是这一路上也看过太多了!”能天使将整个面容都埋进柔软的毛巾,悲鸣不已:
“和冬天看到的也没什么两样嘛。而且我的初衷,明明是给德克萨斯过一个特别的生日吧?”
“这么曲解我的好心很伤人啊。”
“——下车。”
“哦。”
能天使笑出声来。
她将那条毛巾扔回去,看着自己的恋人稳稳地抓住它,塞进包侧面的小袋。
红发的萨科塔再次深深吸气。
她胡乱地套上外套和围巾,先鲁珀一步,“唰”地拉开车厢门。能天使背起自己的包,抬头挺胸,随着人流朝车下走去。
向北,再向北。
抛掉五月底龙门已经泛起的燥意,清冷的空气簇拥在每一寸皮肤周围。
这像极了她同样性情清冷的恋人给予的拥吻。
旅途的初衷,是萨科塔一时的心血来潮。她难得抛弃了俗套却万金油的、去举办“生日惊喜派对”的主意,强行带着她生于烈夏的恋人,踏上了前往极地的列车。
“夏天诞生的孩子,应该不会怕冷吧?德克萨斯不想过一个下着呼呼白雪的生日吗?”
能天使知道,只要在德克萨斯底线之外,她任何的无理请求都会被答应。
…除却这些借口,其实还有一个因素,就是能天使隐藏起来的、微妙的担忧。
最近德克萨斯似乎睡的不太好。
可她不肯将她的困扰吐露!
能天使只知道,德克萨斯多半又在做梦了,内容恐怕还相当限制级。
…原因嘛,无非是关于她的过去。
但是更具体的内容,即使心思玲珑的萨科塔多次旁敲侧击,也终究无果。
最后,能天使只能寄希望于这趟旅途,能略微有效地解决问题。
——泰拉是一个神奇的地方。对于活在这片大地的每个人,生命本身简直就像一个笑话,仅仅是提起,都沉重到喘不过气。
可它偏偏又能将腐朽化为神迹,令蜉蝣都能变得干净透明、熠熠生辉。
就如同这个不知名小镇纷纷扬扬的白雪,它们分明掩埋着枯死的植物尸体,显得那样冷酷无情,却又暗含转机地、满怀希冀地,孕育着下一个蓬勃的生命。
而即使是天灾遍布的世界,无论是感染者,还是非感染者,却都有亲吻雪色的权利。
活着是一件既简单又复杂的事情。对于某个萨科塔而言,就更是如此。
她敬畏着她的主,她的自然,这个世界。
于是,当德克萨斯背起包下车时,她一眼就看到了伫立在站台上发呆的萨科塔。
她的红发在一片白茫里显得如此明亮而惹眼。
德克萨斯眸光微闪,径直走过去:
“在想什么。”
“嗯——我在想,德克萨斯,”能天使歪着头思考。
她瞪大眼睛,开始回想出发前就规划好的地图:
“我们应该怎样踩着极昼的尾巴,去追上夜色呢?”
“好不容易来趟极地,不看看极光的话,也太可惜了。”
“——搭下一班列车原路返回,然后坐上去南极的列车。这样连追赶都不用,对面的极点现在应当更接近永夜,没准到处都是极光。”
“停停停!”
能天使坚决不承认她的战略规划有所失误,赶紧打断了德克萨斯的话。
萨科塔的目光在站台周围流连。最后,她锁定了目标,眸光一亮,抓起德克萨斯的手,大步朝一个方向走去:
“快看,我发现了什么!单车租借——我记得,德克萨斯是驾驶专精,对吧?”
“…开车和骑自行车是两回事,能天使。”
“只是两个轮子和四个轮子的区别吧?!哎,不要对自己这么不自信啊,我们就骑车去目的地,怎么样?”
“之后请我喝冻饮。”
猝不及防被女友当成苦力的德克萨斯不置可否。
黑发的鲁珀用空出的手,理了理自己的围巾,又将白色大衣的衣摆抚平。
她平静地瞥了眼连连点头的萨科塔,倒也难得觉得有些好笑。
在和看守人做过简短的沟通后,德克萨斯拎起一串明晃晃的银色钥匙,转身朝能天使展示了上面贴着的编号。
萨科塔发出一声欢呼。
狙击手优秀的视力用在找车这种事情上,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,但她乐意。很快,钥匙被送进锁孔,德克萨斯握住车把,拇指熟练地拨上车铃:
“叮铃——”
黑色的自行车上落着积雪,而能天使用自己的围巾,将两个车座上的积雪随意扫去。
她原本想再次将这柔软布料搭回脖颈,却被冻的嘶嘶吸气,只好赶紧把它拆下来,嘀嘀咕咕塞进包里。
而旁边的德克萨斯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恋人的服务,惹得能天使瞥了她好几眼。
萨科塔跳上后车座,耳朵冻的红红的。鲁珀则是犹豫了一瞬,就将肩上的包卸下来,丢给了尚且还未反应的能天使。
“帮我拿一下。”
“诶?等等——”
“…哇!这可真够重的,你都放了些什么啊!”
德克萨斯看着前后各挂着一个包的恋人,终于没忍住笑出来。
她没理会能天使哀怨的眼神和无声的抗议,径直拉开拉链,掏出了一个毛绒绒的白色耳罩。
能天使挑了挑眉。德克萨斯伸出双臂,环过她的肩膀,从她脑后将耳罩扣在了她的耳朵上。
贴心的鲁珀还顺手翻出了包里备着的储备粮,在能天使见鬼一样目瞪口呆的注视中,将还带着温度的苹果派塞进了天使手里。
“…哇靠。这东西哪儿来的?”
“——刚才在列车上买的。你跑的太快,没看到餐车的今日早餐供应。”
“居然有这种事?!”
她皱起脸,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情。能天使可怜巴巴地,看着德克萨斯把拉链重新拉上,背对着她跨上车座。
耳朵和手都被捂的暖乎乎,让萨科塔有些哭笑不得。她抱着德克萨斯的包,撕开纸皮包装。
在咬下小甜点的瞬间,自行车的脚蹬发出了“铮”的清响。黑色的交通工具抖了抖身子,圆滚滚的轮胎活络起来,咯吱咯吱向前跑去,碾碎了石板路上细碎的雪。
苹果的香气若有若无地散在空气里。
德克萨斯骑车比能天使想的还要熟练稳当。这反倒是让已经习惯对方动不动时速一百八十迈,在龙门高架上飙车的萨科塔,觉得有点惊奇。
她们的目的是跨过这个站台小镇,去位于雪山边缘的、靠近晨昏线的观测点。
而在进山前,能天使还想去镇子里的纪念品商店逛逛。
那个小店,她曾经听空说过。它在游客进山的必经之路上,装潢的很精致,不至于因为偏僻的地理位置门可罗雀。
苹果派的断口亮晶晶的,一口咬下去,还有着雪水的凉滋滋的味道。
——看来又下雪了啊。
萨科塔琢磨着,将最后一口甜点塞进嘴里。
她长舒一口气,又开始拽着德克萨斯讲话:
“我的狼小姐骑车很稳当嘛!真是人不可貌相…”
“呃,炎国话是不是这么说的来着?”
“——德克萨斯,你以前练过骑车吗?”
“嗯。…在叙拉古的时候,偶尔会有。”
“呃??在叙拉古?”
“——叙拉古的冬天,充斥着灰霾和雾瘴,不太好过。”
德克萨斯说着,拨了拨车铃,示意前面的人避让。
能天使将手拄在德克萨斯的包上,托着下颌,盯着恋人的背影,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:
“那听起来很糟啊。嗯…不过拉特兰也没好到哪儿去啦。”
“气候虽然不算差,但一到冬天就很无聊,外头光秃秃一片,什么都没有,就连雪都不下。没人想要出门挨冻。”
“所以天气好的机会难能可贵…看来哪里都一样。”德克萨斯顺着她的话,继续往下讲,
“…如果心情好,也没什么必须要做的事,我会出门透透气。…就像这样。”
“喔。”
萨科塔若有所思。
过去的话题,她从来都很避免提起,无论是她还是德克萨斯,都是一样。
毕竟她在意的,是德克萨斯这个人,以及和德克萨斯的从今往后,而不是什么前尘旧事。能天使想着想着,逐渐安静下来。
——如果不是因为那些糟糕透顶的梦打扰了德克萨斯的清净,能天使也不会想着大老远带着德克萨斯旅游,试图将这份轻松愉快打造成正义使者,将这些坏蛋驱逐出境。
然而出人意料,萨科塔体贴的缄默,这次却没有迎合到鲁珀族的心。
德克萨斯只是跟着沉默了片刻,就猝不及防地继续了话题:
“——因为天气总是很糟,走夜路的人,总是异常艰难。”
“…诶?”
“…街道很乱,人心也很乱。但谁都想活,于是在冬天,就有了一个不成文的约定。”
“嗯、嗯?约定?”
“…约定。进入寒冬后,每逢凌晨,会在钟楼上响起哨声。”
“一共三响。它们平息所有人的怒火与暴戾,为迷途的人指引归去的方向。”
“——叙拉古人管这些不知名的使者叫吹哨人。没人知道他们具体是谁,什么种族,这都不重要。”
“但即使是叙拉古,也不会有人对吹哨人动手。…他们值得尊敬,而哨声是这片混沌之地中心唯一的净土。”
“…这样啊。那德克萨斯,有听到过哨声吗?”
“——没有。”
“呃??”
出人意料的回复,让能天使差点一头栽倒。
萨科塔大跌眼镜,赶紧把抱着的、快滑下去的包抓回来:
“那你还说的头头是道啊!这算你们那儿祖祖辈辈、口耳相传的故事吗?”
“是也不是。”
德克萨斯顿了一下。
她忽地握了刹车把,惯性带着后座的萨科塔整个摔在她的背上。
能天使差点没把鼻子撞歪。她又好气又好笑,正要抱怨,就看到德克萨斯伸出脚,卡在地面上,停了车。
鲁珀微微偏过头。能天使只能看见她神色莫测的侧脸,而雪花落在她的唇上。
萨科塔看见她的鲁珀恋人一字一句、清晰地出声:
“或许曾经听过,但我不曾留下印象的东西,就是没有。”
“纪念品商店到了。”
02.
德克萨斯最近睡的不太好。
诚然,战争已经结束,感染者也迎来了春天。
她和自己多年来并肩作战的搭档互通心意,成为了恋人。一切美好到好像没有什么困难无法解决。
但德克萨斯心里,一直有一个结。
她不是会被过去套住的人。
但过去始终会追上她,她亦心知肚明。
炎国有句古话,万事万物,相生相依。
她在找到心中一隅安宁的同时,也面临着身后那紧咬不放的阴影的困扰。
她是不在意它,可它始终如同附骨之蛆。
而当梦境都开始受到干扰时,德克萨斯开始感觉到了疲惫。
她不是铁做的机械,她当然会累。
好在,她细心的恋人及时发现了她的异样。而萨科塔扯着蹩脚的借口,说要给德克萨斯过一个难忘的生日。
——她当然了解能天使,没有人比德克萨斯更了解能天使。
既然她的萨科塔想带她去散心,德克萨斯怎么可能拒绝。
只是她也没想到,这一走,居然就跑到了极地区。
她曾经担任信使时的旧冬衣为了这趟旅程被迫翻了出来,重新套在了身上。但德克萨斯却觉得,这种全副武装,都没有能天使牵着她的那只手一半的暖。
这种想法,即使到现在,她们身处在烧着层层炭火的纪念品商店里,也从未改变过。
红发的萨科塔饶有兴致地,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穿梭,而德克萨斯则低头摆弄着通讯工具。
她看着可颂和空发来各种各样的消息,要求她们多拍一些照片,多带一些特产。
然而德克萨斯的注意力,却始终在能天使身上。
——因为她又想起了在路上时,自己讲的那个故事。
关于叙拉古的、古老的吹哨人的传说。
德克萨斯自己也不知道,为什么她会心血来潮捅破话闸子。
但她得承认,只要能天使在她身边,她就总能放松下来,说些平日里不会说的事情。
…这让压抑了很有一段时日的她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。
鲁珀松了口气,垂下金色的眼睛。
荧光屏幕右上角显示的时间闪烁着,它表明距离她的生日,还有将近五个小时。
外面的天空依旧明亮。这里的白昼长的不同寻常,无论是德克萨斯还是能天使,都鲜少见过这样的景象。
狼小姐抖了抖耳朵,看着天使心情愉悦地,攥着挑好的东西跑去结账,看着她闪着光的翅膀与光环。
——她就是这样的人,永远充满朝气,永远向往生命。
德克萨斯有些恍惚。她注视着能天使朝自己走来,手里拿着一个纪念玩偶,还有一只钱包:
“这是给空和可颂的礼物,至于老板…他应该不差我这个员工的心意吧?…上次给他挑的黑胶唱片,被他絮絮叨叨吐槽了一个月!”
“——那博士?”
“早就想好啦。他让我拍几张照片回去。”萨科塔撇了撇嘴,
“经济实惠,对吧?”
“…你没给自己买点什么?”
“呃。”
能天使瞬间蔫下来。
她眼神乱飘,口中还振振有词:
“这个…旅途本身就很有意义了,对吧?”
“…你只是钱不够了吧。”
“别戳穿我啊!咳,反正德克萨斯的钱,就是我的钱,不是吗?”
“你想都别想。”
“噫!真无情!”能天使嘀咕一句。
她又突然压低声音,故作神秘,似乎还有些翘尾巴一样的得意:
“德克萨斯,你不好奇自己的礼物吗?”
黑发的鲁珀定定地看着萨科塔。
直到能天使自己先沉不住气,无可奈何地举起那只钱包,挡在了两人脸侧。
她悄无声息地凑近,轻轻在恋人唇上落下一个吻。那之后能天使笑起来,萨科塔眨着眼睛,
“有什么东西,能比带着极地雪水清凉气息的吻,更适合给恋人做礼物的呢?”
德克萨斯摸了摸唇角,没说话。
能天使不得已,用手肘捅了捅看上去像是在发呆的恋人:
“喂喂,不至于这么不解风情吧?…你就一点感想都没有?”
“苹果味的。”
“…诶?”
后知后觉明白语意的萨科塔,先是怔愣原地,然后实在没忍住地捂着脸笑出声。
她的耳朵有些发红,幸好有那只毛绒绒的耳罩挡着,让德克萨斯看不到她的狼狈。
而德克萨斯也笑了。
她笑得很浅,能天使却知道,她是发自内心地愉悦着。
等萨科塔笑够了,就率先拽了拽恋人的袖口。她同样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,像是细雪都融化在眼底:
“那现在同样是苹果味的某人,是不是该准备一下,去迎接新一岁的到来啦?”
03.
她们没打算用两条腿追上时间。
如果是坐飞机还好,或许还能透过玻璃窗,去观赏跨越晨昏线时的绮丽景象。
但现在,她们只有一张地图在手,就连包裹都放在了山下的营地。
黄昏姗姗来迟,而能天使不知为什么,心情似乎很好,倒让德克萨斯频频侧目。
萨科塔的光翼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,显得格外灼目,如同一轮移动的太阳。
“…观测点应该就在这附近…几点了,德克萨斯?”
“十一点零七。”
“那我们得加快步伐。”
能天使叹了口气。
她将地图收好,手放在口袋里。德克萨斯想了一阵,突兀开口:
“你在这里休息,我去前面看看。”
“——如果今天找不到观测点,起码能找到下山的捷径。”
“诶——德克萨斯又要一个人去做侦查任务了吗?”
“…现在可不是在战场上,我头顶的日光灯管不会暴露自己的!”
能天使吐槽着,却是很听话地找了片干净地方坐下。
德克萨斯不打算和她拌嘴,能天使胡搅蛮缠的嘴皮子功夫,她可是深有领会,真折腾起来,还不知道她要说到什么时候。
她和能天使制定了一些简单的信号讯息后,就带上通讯工具,向前摸索而去。
身后熟悉的人自带的光源逐渐黯淡,德克萨斯的脚步却一点不慢。没多久,能天使就彻底消失在了茫茫的白雪之中。
泰拉人对恶劣环境的适应性,堪称是与生俱来,而得天独厚。
德克萨斯曾作为与罗德岛合作的先锋干员,摸索地形对她而言,简直是如鱼得水。
她熟练地在路口做好标记,抖去身上落下的雪花。
如同她第二颗心脏的光剑安静地在腰包里待命。即使知道可能性不高,德克萨斯却依旧时刻处于戒备状态。
毕竟没人知道,在这座看似温和的大山里,会不会突然蹦出什么要人命的怪物。
山不会说话。她想着,这些雪看上去,竟有些像死寂的骨灰层层堆叠。
它们悄无声息,貌似无害而美丽,却也能不声不响地要了什么人的命——比如一场雪崩。
鲁珀族的敏锐直觉,让她嗅到了危险将近的气息,德克萨斯的眸光逐渐暗了下来。
——雪势好像变大了。
这不像是个好兆头。
这让她不由得想起叙拉古的冬天。灰蒙蒙的、生机匮乏的冬天,总是下着大雪,就像现在这样。
糟透了的天气谋害的是每个人的视野,眼睛的,还有心里的。
在这种环境下,狼狈与惶恐顺理成章地进入人群,肆意嚣张地耀武扬威。
她想起了叙拉古的更多。它的不堪,它的破败,它的哭号。
她想起了自己一重又一重悲哀而糟糕的梦。
梦中的一切意象,在此时此刻,都好像幻化成了重重叠叠的积雪。
它们从沉睡中苏醒,开始露出凌厉的爪牙。
德克萨斯一颗心逐渐跌到谷底。
好在她虽说心境有些动摇,手上的动作却没落下。
——她已经估算出了一条下山的捷径。德克萨斯决定回去找能天使,以糟糕的天气作为提前结束旅程的借口。
…至于生日,她想着,反正生日每年都会有。
她并不是很在意。她在意的,始终都是和能天使在一起,不管那一刻是否在她所谓的生日。
只是能天使或许不会乐意。
04.
可命运所开的巨大玩笑却不过如此。
当德克萨斯赶回原地时,发现能天使竟然不见了。
天色越来越暗,加上增大的雪势,能见度早已变得不妙起来。
德克萨斯远远地没有看到能天使闪着光的身影,心里立刻一沉。
而等她匆匆走近,现实的当头一棒更是让她印证了自己的想法。
四周没有挣扎的痕迹,通讯设备也被压在了岩石下。
——能天使应该是自己离开的。德克萨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她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,找了一圈,最后才在一块岩石旁,发现了她们之前约定好的信息符号。
『到我这里来。』
她皱起眉,不知道萨科塔又在整什么花样,但还是按着信号的提示,开始向正前方的小道前进。
德克萨斯有些后悔没把背包带上来,里面放着她的护目镜。雪打在眼睛上的感观并不太好,不过她还能忍受。
比起恶劣的环境,心头的焦虑以及如同旧景重现的烦躁,对她的摧残更甚风雪。
可就在她走出不远的距离后,德克萨斯忽地停下了脚步。
——她听到了一声尖锐而急促的哨声。
它划破风雪残幕,破空而来,清晰而明亮。它成了这座死气沉沉的山脉里鲜活而真实的生命印记。
它如同尖刺,撕开了一片灰白,连同德克萨斯心头沉积的阴郁一起,扯出鲜明的裂缝。
德克萨斯几乎是立刻抬起头。她的目光带着震惊,望向哨声传来的地方,脚步不由自主地循音踏去——
是吹哨人。
一瞬间,她似乎有所明悟,却又仍旧有点不明所以。
她踏着满目的白与灰与黑,破碎的灰烬在她脚下呜咽,如同过去的阴霾就在脚下,被她一点一点碾碎成灰。
——『进入寒冬后,每逢凌晨,都会在钟楼上响起哨声。』
这是第一声哨响。
——『它平息所有人的怒火与暴戾,为迷途的人指引归去的方向。』
德克萨斯的脚步慢了下来。
左转,再左转,向前走。
她遥遥望去,一眼看到了那个站在突起山脉上的熟悉身影。
红发的萨科塔笔直地伫立在那里。她身后是含怒的黄昏金霞,摸着山脊的骨头,一寸一寸地向德克萨斯所在的方向,渡染上深青织就的极夜。
——第二声哨声响起。
它依旧尖锐,依旧清亮,依旧生气蓬勃。
它随同风的惊啸,卷入萨科塔头顶旋拧的、喷薄的红褐滚云,碎成一片一片的浓雾。而能天使的背后的光翼与头顶的光环,在这副特殊的幕布衬托下,在这一刻,明亮得如同一个新的白昼。
——『我没有听过哨声。或许我曾经听过,但是不曾留下印象的东西,就是没有。』
萨科塔专注的看着她。
即使相隔着重重叠叠的冷气,德克萨斯依旧能感受到她认真而温和的眼神。
她的红发被风肆意地牵起同游,一切的灼目,似乎都是对鲁珀最真挚的问候:
——你不记得他们,因为他们的哨声,吹不去你心里的寒冬。
——那我呢?我是你的吹哨人吗?
她不用说话,她却都懂了。
德克萨斯定定地看了一会,低下头轻笑起来。
她继续迈开脚步。
在这片以悲哀为养分的大地上,每一个生命从出生起,都带着类同原罪的悲伤。
它们沉积在骨髓深处,化作名为过往的牢。
但再细碎的雪也有挣扎的权利。
就像再细微的哨声,也能被千风指引,响彻在晨昏线的每个角落。
——“你终于来啦?”
她听见能天使这么说。
萨科塔眨了眨眼睛,眼睫上窸窸窣窣地将雪花抖落。
她的耳朵上还挂着那只白色的毛绒耳罩。能天使抬起下巴,朝德克萨斯晃了晃手中崭新的金色哨子:
“纪念品商店买的。我把它藏在口袋里了。”
“没想到吧?”
“…嗯,确实没有。”
萨科塔得逞般哼哼两声。
之后,她倏地沉默下来,似乎在等待什么。
德克萨斯突然明白了能天使所谓的、“想要踩着极昼的尾巴追赶黑夜”的想法。她突然明白了能天使即使千里迢迢,也一定要带着她前来的原因。
除去她想送给她一场旅途,她还想送给她一片大地,一场肃杀的生命赞歌。
——若我敬畏着这片土地,敬畏着我自己与每个鲜明的灵魂,我的信仰,就将同未来一起熠熠生辉。
即使是再顽固的附骨之蛆,也会为生命的洪流消弭。
“十二点啦。”
天使的话音恰到好处地响起。
她仰起头,而德克萨斯顺着能天使的目光看去。
她看到从自己走来的方向,从那片夜幕里,忽地挥洒出了蓝色的、近乎透明的极光。
它们像萨科塔羽翼的碎片,沙粒一般闪烁,倾泻而出。它们敞开怀抱,接纳着黄昏,正如生命们如此脆弱,却又彼此缠连;相互依存,而又如此分明。
能天使则再次举起了那枚金色的哨子。
第三声哨音响起,踩着极昼的尾巴,踩着零点的呼声。
萨科塔站在风雪里,和她的鲁珀并肩望向遥远的天际。
那一刻,德克萨斯听见了她难得柔软下来的轻声诉说。
“…主保佑我们,保佑我们的不屈的灵魂,保佑我们未来的高尚。”
“或许我们的生命终将走向万籁俱寂,但在此之前——”
“请你始终热爱,始终自信,始终追随哨声。它一定存在。”
“生日快乐。”